山谷里的光陰,仿佛被那潭靜水和幾株老梅凝住了,流淌得極緩。
林牧坐在那里,背脊習(xí)慣性地微躬,是一個長期保持恭敬姿勢形成的弧度。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腳前一片被陽光曬得發(fā)白的碎石上,神識卻像一張無形而纖細(xì)的網(wǎng),悄悄撒在不遠(yuǎn)處那塊青石周圍。
凌清玄依舊在擺弄那根草莖。他似乎跟那個簡單的結(jié)扣較上了勁,拆了又編,編了又拆,指尖的動作從一開始的笨拙,到后來漸漸有了些章法,但離“精巧”二字仍相去甚遠(yuǎn)。陽光將他玄色的衣袍鍍上一層淺金,卻化不開他眉宇間那抹專注于瑣碎事務(wù)時、意外顯得……純粹的冷凝。
沒有威壓,沒有殺意,也沒有驅(qū)趕。
這種近乎“平和”的靜止,比之前任何一次危機(jī)都讓林牧感到無所適從。他像一根被拉得太緊、驟然松弛下來的弦,微微顫抖著,卻不知該如何安放自己。
時間一點點過去。
日頭漸高,山谷里的暖意更盛。
凌清玄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攤開掌心,那個歪歪扭扭、勉強(qiáng)能看出是個環(huán)狀的草結(jié)躺在那里,翠綠的顏色在他過于白皙的掌心映襯下,顯得有些刺眼。
他盯著那草環(huán)看了片刻,臉上沒什么表情,然后手指微微一松,草環(huán)便從他掌心滑落,掉在了青石旁的草叢里,混入其他草葉之中,再也分辨不出。
仿佛剛才那長達(dá)數(shù)個時辰的專注,只是一場無意義的消遣。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向林牧這邊。
這一次,他的視線在林牧身旁那個油紙包上,停留了一瞬。
林牧的心臟像是被那目光輕輕撥動了一下,他幾乎是立刻起身,拿起油紙包,快步(但依舊保持著距離)走到青石前,雙手將食物奉上。
“仙尊?!彼蛦疽宦?,聲音干澀。
凌清玄沒有接,只是看著他。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壓在林牧捧著食物的手臂上。
林牧維持著姿勢,不敢動。
過了幾息,凌清玄才伸出手,接過了油紙包。他拆開,依舊是先拿起小魚干,側(cè)過頭,小口而迅速地吃完,然后才慢條斯理地開始吃那個肉包。
林牧垂手退到一旁,默默等待著。
一切都和之前無數(shù)次的投喂一樣。
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樣。
仙尊沒有立刻離開。他吃完了東西,用那方雪白帕子仔細(xì)擦凈了手指,然后,就坐在那塊青石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潭水,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
林牧也不敢動,只能繼續(xù)在原地垂首肅立。
山谷里再次陷入寂靜。
直到日頭開始西斜,凌清玄才從青石上站起身。
他沒有看林牧,也沒有說話,只是邁步,朝著山谷的另一端走去。
林牧立刻跟上。
步伐,距離,姿態(tài),都與之前別無二致。
像一道被重新設(shè)定好程序的影子,沉默地、精準(zhǔn)地,綴在那道玄色身影之后。
只是,在踏出山谷的那一刻,林牧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潭水,老梅,青石。
還有青石旁,草叢里,那個早已尋不見的、歪扭的草環(huán)。
仙尊編織它,又丟棄它。
如同他賜下令牌,又留下鈴鐺。
林牧轉(zhuǎn)回頭,看著前方那道仿佛承載著萬古孤寂的背影,心里那片死寂的潭水,輕輕蕩漾了一下。
他依舊看不懂。
或許,永遠(yuǎn)也看不懂。
但他似乎……有點習(xí)慣了這種看不懂。
他低下頭,加快了半步,將距離調(diào)整得更加精準(zhǔn)。
前路依舊未知。
但這一次,那根無形的線,似乎系得更緊了些。
緊得讓他那漂浮無依的空茫,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附的、冰冷的錨點。
他跟著他,再次沒入蒼茫的山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