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撫天時,寧憂正在院中練劍,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間都帶著狠厲。
坐在院內石桌旁看了一會后,撫天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指點道。
“招式確實狠厲,劍劍可至人性命于千里之外,卻外強中干,表面強勢,內里虛浮,恐怕一路走來,寧閣主只為提升,不為奠基了。”
聽到此話,寧憂慢慢停了招式,對著撫天行了一禮后坐在石桌的另一邊。
“雖確如前輩所說,但江湖之人,晚輩一生無依無靠,怎敢為奠基就舍棄救命之法。”
無依無靠四字在撫天心里激起一片漣漪,他抬眸看著寧憂,像是要透過面具看清這人的心,終是低頭翻了一頁手中的書。
“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閣主難聽勸,就當撫天未曾開口,只是無依無靠……四字說來總是傷了曾經(jīng)為你付出之人的真心。”
又是風過,兩人再無一話,寧憂聽著熟悉的話語,突然開始好奇撫天面具之下是一張怎樣的臉,陸地神仙,當真讓人難以奢求。
“謹記前輩教誨?!?/p>
撫天聽完寧憂應付的回答后,轉身消失在院內,綠葉緩緩落下,原來夏日,也會落葉嗎,寧憂心想。
愣了半日,寧憂才想起自己好像并不知撫天來此是為了什么。
后面幾天,兩人再不相見,整個蒼途山仿佛只余寧憂一人。
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走在院門外的崎嶇小路上,寧憂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撫天當真能為他消了這天道反噬嗎?
如若不能,何故將他留下,如若能,又為何久久不見其蹤跡呢?
沉夜之中,一股血腥氣突兀的出現(xiàn),遠看,一道身影正靠在樹上。
寧憂有些疑惑,整個蒼途山,應當不會再有第三人,原來陸地神仙也會受傷嗎?
他慢慢走過去,想著自己能幫上些什么忙,說不定哄高興了撫天,自己的反噬也能被解決的快一些。
可就在他走到樹下,即將靠近那抹背影時,那人忽然轉過頭來。
寧憂站在那,進退兩難。
面具之下的臉龐……一如七年前一般,和煦,溫柔,點亮了寧憂死寂的世界。
“師……父……”
低聲的呢喃聲傳到撫天耳中,或者說,寧憂曾經(jīng)的師父——楚清逸。
楚清逸想過寧憂見到自己的千萬種可能,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他慌亂的背過身,手在白衣上隨意的擦了兩下。
“師父,你終于來夢里看我了。”
還在想要怎么解釋的楚清逸因為寧憂這句話松了口氣,心里又莫名的有些失落。
下一瞬,不待楚清逸反應,那玄袍身影就撲過來,感受到胸口的一片濕熱,人有些不自然的將手覆上孩子的脊背。
瘦了。
“我用了那么多禁術都沒用,師父……您再不來,寧兒的壽命就真的撐不下去了?!?/p>
寧憂哭的悲痛,本心疼孩子在外獨自闖蕩了七年的楚清逸在聽到“許多禁術”四字時,不由的眼皮直跳。
這孩子……確實該緊緊皮了。
可眼下人一抽一抽的,楚清逸到底選擇先安撫懷里不能自已的小崽子,一直等到寧憂哭累了睡倒在自己懷里,楚清逸才無奈的將人抱回屋內。
看著床上的孩子,睫毛上還帶著淚滴,皺著眉,顯然并不安穩(wěn)。
楚清逸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前幾日的一句無依無靠,讓他以為寧憂對他再無半分不舍,本想最后為這孩子付出一次就再不相問,如今卻……意外戳破這孩子深埋心底的悲愴。
七年前,為了報仇,為了所謂的仙途,寧憂義無反顧的離開,縱使百般阻擾,也不愿留下。
再見面,楚清逸以為,他會恨,會裝作不認識,唯獨沒想過,會這樣。
寧憂的性子一直跳脫,不能說他外向,在楚清逸身邊的十年,他肆意妄為,卻警惕,徘徊,不愿與身邊的人多透露一些心里的苦,哪怕受罰,也往往要到受不住時才肯說幾句真話。
現(xiàn)在想來,話最真的時候,竟還是最后分離前,鬧離家出走的時候。
嘆了口氣之后,楚清逸離開,這外熱內冷的性格,到底說是兒時吃了太多的苦。
屋外的冷風吹過,楚清逸這才覺得背后的傷處疼,回到自己院中,鮮血早浸透衣物。
天神降罰,甚至不能用靈力修復,藥粉撒在傷口上,痛徹心扉。
一個人廢力處理完傷口,天已經(jīng)微亮,之后究竟要以什么樣的身份面對寧憂,楚清逸看了看窗外掛著露珠的葉,他還沒想好。
撫天可以是任何人,唯獨……當他成為師父時,就再難保證自己不偏袒半分。
算了……偏袒就偏袒吧,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公正無私呢……
第二日。
寧憂迷迷糊糊醒來時,院子一如往日,院外小路依舊,他想,或許整個蒼途山,都還是昨日那般,紋絲不動。
一場……夢嗎?
寧憂心中一陣惋惜,原來得到了,人真的還會不知足。
…………
又是一個午后,寧憂依舊在練劍,楚清逸默不作聲的出現(xiàn)在樹下的石桌旁,看著背對著他的人,也許真的是長大了。
等到寧憂回神,樹下之人早已不知坐了多久。
“前輩您……”
寧憂正想打聲招呼,卻意外看清了那張臉。
竟然……不是夢嗎?原來……不是夢嗎?!
一時間,劍落,心悸。
楚清逸卻好像沒看到寧憂的反常一樣,自顧自的抿了一口茶后,幽幽開口。
“怎么,放你出去玩了七年,就不認識我了?”
那一刻,寧憂覺得自己的大腦或許都忘記了運轉,殊不知,楚清逸心中也是不安。
那些不敢說出的相似,不敢表達的情感在這一刻都有了回答。
沒向前走幾步,寧憂就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在江湖,百宗間闖蕩的這幾年,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當時的可笑想法,在每一個日夜悔過卻始終不敢回頭去看一看。
如今再次相遇,沒有被逐出師門的下令,沒有冷眼和苛責,只是一如那年夏天,他練劍,樹下之人品茶,看著他,淡淡的笑,偶爾打趣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