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把黑石鎮(zhèn)的土坯墻染成血紅色時，劉暮邪正蹲在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手里攥著半塊啃剩的麥餅。風卷著沙礫打在臉上，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只用余光瞥著從鎮(zhèn)里走出來的那隊馬幫。

為首的漢子腰間挎著柄銹跡斑斑的彎刀，馬鞍旁掛著個黑布包裹，隱約能看出是顆人頭的形狀。劉暮邪喉頭動了動，把最后一點麥餅渣塞進嘴里，喉結滾動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里幾乎聽不見。

“邪娃子，又在這兒蹲點？”馬幫里有人認出了他，粗聲粗氣地喊了句。

劉暮邪沒應聲，只是慢慢站起身。他今年十四歲，身形卻比同齡孩子矮了半個頭，瘦得像根被風刮了多年的柴禾，唯有那雙眼睛，亮得讓人發(fā)怵——瞳仁是極深的墨色，看人的時候總像在掂量什么，帶著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陰鷙。

他是黑石鎮(zhèn)的孤兒，沒人知道他爹娘是誰，只知道十年前一個雪夜，有人在鎮(zhèn)外的亂葬崗發(fā)現(xiàn)了他，襁褓里裹著塊破布，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個“劉”字。鎮(zhèn)上的人嫌他晦氣，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邪娃子”，直到去年他自己在破廟里用燒火棍在地上劃了“暮邪”兩個字，人們才勉強記住了他的名字。

馬幫走遠后，劉暮邪才挪步往鎮(zhèn)西頭走。他住的地方是間廢棄的鐵匠鋪，屋頂破了個大洞，下雨天能接半缸水。墻角堆著些撿來的干草，算是他的床。

剛推開門，一股腥甜味就飄了過來。劉暮邪皺眉，從門后抄起根銹鐵條，慢慢朝里屋挪去。

里屋的地上躺著個男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道袍，胸口插著支箭，血正順著箭桿往地上滲。男人還有氣，看見劉暮邪，渾濁的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光。

“小友……救我……”男人聲音氣若游絲，手顫抖著往懷里掏。

劉暮邪沒動。黑石鎮(zhèn)這地方，人命比草賤，多管閑事的人通常死得最快。他見過太多因為“好心”被連累的人，最后都成了鎮(zhèn)外野狗的口糧。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急得咳出一口血：“我是……青云宗的外門弟子……這里有本功法……送你……只求你……把這封信送到……三十里外的……青風寨……”

青云宗？劉暮邪心里一動。他在鎮(zhèn)上的酒肆里聽過這個名字，那些走南闖北的商客說，那是千里之外的大宗門，里面的人都會飛天遁地的本事，能一拳打死老虎，一腳踢翻巨石。

男人已經掏出了個油布包，顫抖著遞過來。劉暮邪盯著他胸口的箭，那箭桿上刻著個“狼”字——是黑風谷的馬匪。青風寨和黑風谷是死對頭，這男人顯然是想借青風寨的手報仇。

“我不識字?！眲⒛盒巴蝗婚_口，聲音又干又啞。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苦笑：“無妨……你只需說……是青云宗的……李慕然……讓你來的……他們會懂……”

劉暮邪沉默了片刻，接過油布包。包不大，里面硬硬的，像是本書。他掂量了一下，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李慕然急道，“功法……你看看……對你有好處……”

劉暮邪沒回頭。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看了眼天邊的殘月。黑石鎮(zhèn)的夜晚不太平，野狗的叫聲能從鎮(zhèn)東頭傳到鎮(zhèn)西頭，偶爾還能聽見馬匪的呼喝。

他最終還是返了回去，拖起李慕然往鐵匠鋪后面的地窖走。那地窖是以前鐵匠存煤用的，深三尺，勉強能藏個人。

把李慕然藏好，又用干草蓋住地窖口，劉暮邪才回到自己的草堆旁，打開了油布包。

里面果然是本書，封面上寫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他一個也不認識。書頁泛黃，紙角都卷了邊，上面畫著些奇怪的小人，有的盤膝而坐，有的手舞足蹈，旁邊還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功法……”劉暮邪摩挲著粗糙的紙頁，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在鎮(zhèn)上見過那些練把式的武夫，一拳能打碎三塊磚，就能在鎮(zhèn)里橫著走。要是這書上的東西真能讓人飛天遁地……

他把書揣進懷里，又從墻角摸出塊干硬的餅子，掰了一半，扔進地窖。

“活下去?！彼麑χ亟芽谡f了句，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回到草堆，劉暮邪卻睡不著了。他摸出那本書，借著從屋頂破洞漏下來的月光，一頁頁地翻看。那些小人的姿勢很古怪，他試著模仿第一個姿勢盤膝坐下，剛坐穩(wěn)，就覺得小腹處傳來一陣微弱的暖意，像揣了個小火炭。

“這就是……修仙？”劉暮邪喃喃自語，眼睛在黑暗里亮得驚人。

他不知道，這一夜，不僅改變了他的命運，也讓這片被大宗門遺忘的邊陲之地，悄然掀起了一絲波瀾。遠處的黑風谷里，馬匪們還在慶祝今天的“收獲”；三十里外的青風寨，寨主正對著地圖琢磨著如何吞并黑風谷；而千里之外的青云宗，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劉暮邪練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睡著。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飛了起來，腳下是黑石鎮(zhèn)的土坯房，遠處是連綿的山脈，再遠的地方，有云霧繚繞的仙山。

醒來時，朝陽正從屋頂?shù)钠贫凑者M來，在地上投下一個亮斑。劉暮邪摸了摸懷里的書，站起身。

他得去趟青風寨。不是為了李慕然的囑托，而是為了自己。他想知道，這書里的東西，到底能讓他走多遠。

黑石鎮(zhèn)的土路上，一個瘦小的身影迎著朝陽慢慢走去。風依舊刮著，沙礫打在他臉上，但這一次，他抬起了頭，眼睛里映著初生的太陽，帶著股野狗般的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