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的深秋，天高云闊，長風(fēng)獵獵，帶著刺骨的寒意?？蔹S的草浪一直蔓延到天際，與湛藍的天空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支規(guī)模不大、卻護衛(wèi)精良的商隊，正沿著古老的商道，向著北狄王庭所在的方向緩緩行進。商隊中央，是一輛看似普通、實則內(nèi)里布置得極為舒適寬敞的馬車。

宋昭雪裹著一件雪白的狐裘，靠在軟枕上，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透過微微晃動的車簾，望著窗外那片廣袤而蒼涼的天地。

離開江南的溫軟水鄉(xiāng)，再次踏入這片曾經(jīng)承載了她太多復(fù)雜記憶的土地，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三年前的倉皇與不安，已被如今的沉靜與底氣所取代。她知道此去王庭，無異于踏入龍?zhí)痘⒀ǎ闹胁o太多恐懼，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該來的，總會來。

“姑娘，前面就是王庭外圍的哨卡了?！备２穆曇魪能囃鈧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v然如今“昭華行”勢力龐大，但直面那位兇名在外的北狄狼王，任誰都無法完全鎮(zhèn)定。

“嗯，按計劃行事?！彼握蜒┑穆曇羝届o無波。

商隊順利通過了哨卡。顯然，他們此行并未隱瞞身份，“昭華行”東家親自到訪的消息，恐怕早已傳入了王庭深處。

越靠近王庭，巡邏的北狄騎兵越發(fā)頻繁。那些騎兵個個身形彪悍，眼神銳利如鷹，帶著草原戰(zhàn)士特有的野性與煞氣，沉默地注視著這支來自南方的商隊，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終于，一片巨大的、如同白色云朵般的營帳群，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那就是北狄王庭，草原的權(quán)力中心。

王庭守衛(wèi)極其森嚴(yán)，但在驗明商隊身份（或者說，得到了某種默許）后，他們被引至王庭外圍一片專門用來接待重要客人的營區(qū)。

“宋東家，狼王有請?！?/p>

一名穿著北狄官服、神色冷硬的官員前來傳話，語氣算不上恭敬，卻也帶著幾分忌憚。

宋昭雪整理了一下衣袍，對福伯微微頷首，示意他在此等候，隨后便跟著那名官員，走向王庭最中央、也是最為宏偉的那座金頂王帳。

王帳周圍，肅立著兩排如同雕塑般的狼衛(wèi)，玄甲覆身，腰佩彎刀，眼神冰冷，周身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氣。這些都是顧懷瑾的親衛(wèi)，隨他南征北戰(zhàn)，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

踏入王帳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檀香、皮革和淡淡膻燥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帳內(nèi)空間極大，地上鋪著厚厚的、圖案繁復(fù)的羊毛地毯，四壁懸掛著猛獸皮毛和兵器。正中央，一張鋪著完整白虎皮的巨大王座上，顧懷瑾正斜倚其上。

他并未穿正式的北狄王袍，只著一身玄色暗紋常服，墨發(fā)用一根簡單的金環(huán)束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落額前，少了幾分朝堂之上的凌厲，卻多了幾分慵懶隨性，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威嚴(yán)。

三年不見，他身上的帝王之氣愈發(fā)厚重，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平靜無波，卻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人心。

引路的官員躬身退下，帳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空氣仿佛凝滯。

宋昭雪站在原地，并未行禮，只是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

良久，顧懷瑾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喑?。?/p>

“三年不見，宋東家風(fēng)采更勝往昔。”

“北狄王亦是威儀日隆?！彼握蜒┱Z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顧懷瑾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那笑容里聽不出是喜是怒：“富可敵國，掌控數(shù)國命脈……宋昭雪，你總是能讓本王……驚喜?！?/p>

最后兩個字，他咬得微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

“不過是亂世求存，些許自保的手段罷了，比不得狼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攪動天下風(fēng)云?！彼握蜒┎槐安豢旱鼗貞?yīng)。

“自保？”顧懷瑾輕笑一聲，從王座上緩緩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來。他身形高大，步伐沉穩(wěn)，帶著無形的壓迫感，“資助本王的敵人，平衡各方勢力，延緩本王南下步伐……這就是你的‘自?！?？”

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你可知，若非本王默許，你的‘昭華行’，根本不可能發(fā)展到今日規(guī)模？”

宋昭雪心臟微微一縮，面上卻依舊鎮(zhèn)定：“所以，我今日來了。狼王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顧懷瑾深深地看著她，眸中情緒翻涌，有欣賞，有探究，有戾氣，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執(zhí)念的占有。

“本王想要什么？”他重復(fù)著她的話，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與自己對視，“三年前，本王就問過你。跟本王走。如今，本王再問你一次。”

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不容抗拒。

“宋昭雪，這三年，你費盡心機，積聚財富，編織勢力，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與本王平等的位置上對話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現(xiàn)在，你做到了。那么，你的答案呢？”

帳內(nèi)的空氣仿佛被點燃，緊繃得一觸即發(fā)。

宋昭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能聞到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著龍涎香與草原風(fēng)沙的氣息。她看著他那雙近在咫尺的、深不見底的琉璃眸子，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強自鎮(zhèn)定的面容。

三年籌謀，無數(shù)日夜的殫精竭慮，不就是為了此刻，能夠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嗎？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堅定而緩慢地，將他的手指從自己下頜上移開。

“狼王陛下，”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在空曠的王帳中回蕩，“我今日前來，不是來尋求庇護，也不是來屈膝臣服?！?/p>

她頓了頓，迎著他驟然變得幽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是來，與你談一筆交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