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香樟樹上發(fā)現(xiàn)太爺爺和太奶奶刻下的“崢”與“婉”,沈知夏每次經(jīng)過那棵樹,總會下意識放慢腳步。粗糙的樹皮抵著指尖,那些被歲月磨得淺淡的刻痕,像極了藏在時光里的呢喃,讓她對這座舊洋樓、對嶺南的風,都多了份沉甸甸的眷戀。陸衍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之后的幾天,總會在午后帶著一壺茶來洋樓,兩人坐在香樟樹下的石凳上,有時翻幾頁舊書,有時聽張婆婆講些過去的瑣事,日子過得像泡在溫水里的蜜,軟乎乎的甜。
這天清晨,沈知夏剛把晾干的床單收進衣柜,就聽到院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輕響。她走到窗邊往下看,陸衍正靠在黑色摩托車旁,穿著件淺灰色的短袖襯衫,手里拎著個油紙袋,晨光落在他肩上,把發(fā)梢都染成了淺金色?!爸?,下來!”他抬起頭,朝著二樓的窗戶喊,聲音裹著清晨的涼意,卻格外清亮。
沈知夏攥著衣角笑了笑,匆匆抓了件米白色的薄外套就往樓下跑?!斑@么早,有什么事嗎?”她站在門內(nèi),看著陸衍手里的油紙袋,鼻尖已經(jīng)聞到了淡淡的芝麻香?!皫闳€地方?!标懷芑瘟嘶问掷锏拇?,“巷口新開了家糖水鋪,是原來張嬸的徒弟開的,我早上路過,聞著味道就想起你小時候總吵著要吃雙皮奶?!?/p>
提起童年的雙皮奶,沈知夏眼睛亮了亮。她還記得小時候,每次陸衍得到長輩給的零花錢,總會拉著她往巷口的糖水鋪跑。張嬸總會多給她舀一勺奶皮,還笑著說“知夏這么乖,該多吃點甜的”。后來隨父母去了上海,她也在甜品店找過雙皮奶,可那些裝在精致瓷碗里的甜品,總少了點嶺南糖水鋪特有的煙火氣。
兩人騎著摩托車往巷口走,清晨的風帶著白玉蘭的香氣,拂過沈知夏的發(fā)梢。她坐在后座,雙手輕輕搭在陸衍的腰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腰間的溫度,還有襯衫下微微起伏的呼吸。路過熟悉的騎樓時,她看到有老人坐在門口的竹椅上讀報紙,有穿校服的孩子背著書包跑過,清脆的笑聲在巷子里蕩開,一切都和記憶里的模樣漸漸重合。
糖水鋪就在巷口的老位置,只是門頭換了新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阿婆糖水”。推開玻璃門,一股暖乎乎的甜香撲面而來,店里擺著四張木質(zhì)方桌,墻上掛著幾幅嶺南水鄉(xiāng)的水墨畫,角落里的老式吊扇慢悠悠地轉著,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陸哥來啦!”柜臺后穿著藍布圍裙的姑娘抬起頭,笑著打招呼,“這位就是你說的沈小姐吧?快坐,我這就給你們煮雙皮奶?!?/p>
沈知夏和陸衍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姑娘很快端來兩碗熱乎的雙皮奶。瓷碗是粗陶的,碗沿還留著手工捏制的紋路,奶皮薄薄地鋪在上面,像一層半透明的紗,撒在上面的紅豆顆顆飽滿,透著誘人的深紅色。“快嘗嘗,和張嬸做的是不是一個味道?!标懷馨焉鬃油频剿媲?,眼神里滿是期待。
沈知夏舀了一勺送進嘴里,溫熱的雙皮奶在舌尖化開,濃郁的奶香混著淡淡的甜味,順著喉嚨滑下去,瞬間驅散了清晨的涼意。她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坐在糖水鋪的小板凳上,陸衍正把自己碗里的奶皮挑給她,說“知夏吃,我不愛吃這個”??伤髞聿胖?,陸衍其實最喜歡那層焦香的奶皮。
“怎么樣?”陸衍看著她嘴角沾著的奶漬,忍不住笑了,伸手遞過一張紙巾。沈知夏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臉頰微微發(fā)燙:“好吃,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那就好。”陸衍松了口氣似的,也舀起一勺雙皮奶,慢慢吃著,目光落在窗外的巷子里,“其實我昨天就來過一次,特意讓老板按張嬸的做法煮的,就怕你吃不慣?!?/p>
沈知夏心里一暖,原來他早就為她做了準備。她看著陸衍的側臉,晨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臉上,把他的睫毛映得格外長。她忽然想起雨夜書店里,他說“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時的眼神,想起他冒雨送傘時沾著雨水的發(fā)梢,想起他陪她翻看老照片時溫柔的講解。這些細碎的瞬間,像一顆顆小石子,落在她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對了,”陸衍忽然開口,打破了店里的安靜,“下周市里有個嶺南民俗展,里面有很多老物件,還有人現(xiàn)場做糖畫、捏面人,你要不要去?”沈知夏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要去!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糖畫了,你總騙我說糖畫是仙女變的,讓我乖乖聽話才給我買?!?/p>
陸衍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眼角都彎了起來:“那時候不是沒辦法嘛,你一鬧脾氣就哭,只有糖畫能哄好你?!彼D了頓,聲音輕了些,“其實我現(xiàn)在也能給你買,不管你想不想要,我都能給你買?!鄙蛑牡男拿偷匾惶掷锏纳鬃硬铧c掉在桌上。她抬起頭,撞進陸衍的目光里,他的眼神很認真,不像在開玩笑,里面像是盛著星光,亮得讓她不敢直視。
她慌忙低下頭,假裝繼續(xù)吃雙皮奶,可臉頰卻越來越燙,連耳朵尖都紅了。店里的吊扇還在慢悠悠地轉著,甜香縈繞在鼻尖,可她卻覺得心跳得飛快,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知道,陸衍的話里藏著不一樣的心意,就像香樟樹上的刻痕,藏著太爺爺和太奶奶未說出口的情愫。
吃完雙皮奶,兩人沿著巷子往回走。陸衍走在她身邊,腳步放得很慢,偶爾會指著路邊的老房子,說“你看,這是我們小時候捉迷藏的地方,你總躲在門后,一找就找到”,或者“這家雜貨店原來賣冰棍,你總把冰棍藏在衣服里,結果化了一身水”。沈知夏聽著他的話,記憶里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那些模糊的片段,在陸衍的講述里,漸漸拼湊成了完整的童年。
走到洋樓門口,沈知夏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陸衍:“今天謝謝你,雙皮奶很好吃?!薄安豢蜌??!标懷芸粗旖菐еσ?,“下周民俗展,我來接你?!薄昂?。”沈知夏點點頭,轉身想進門,卻被陸衍叫住了?!爸模彼穆曇粲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那本攝影集,你看完了嗎?里面有幾張騎樓的照片,我還想和你說說背后的故事?!?/p>
沈知夏心里一動,她其實早就看完了那本攝影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給他?!斑€沒看完,”她小聲說,“里面的照片都很好看,尤其是那張爬滿三角梅的騎樓,我很喜歡?!薄澳堑饶憧赐?,我們再一起看,我給你講攝影師拍那些照片時的趣事?!标懷艿难劬α亮肆?,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沈知夏看著他,忽然覺得,或許她不用急著弄清楚自己對陸衍的心意。就像嶺南的雨,該來的時候總會來;就像香樟樹上的刻痕,經(jīng)過歲月的沉淀,反而會更加清晰。她笑著點頭:“好,等我看完就告訴你?!?/p>
走進洋樓,沈知夏靠在門后,聽著陸衍離開的摩托車聲漸漸遠去。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是燙的。她走到書桌前,拿起那本攝影集,翻到那張爬滿三角梅的騎樓照片。照片里的騎樓被夕陽染成了暖黃色,三角梅開得熱烈,像一團團火焰。她想起陸衍說過的話,想起他溫柔的眼神,心里忽然變得格外篤定——她對陸衍的感覺,早就不是朋友那么簡單了。
或許,下周的民俗展,她可以試著告訴他,就像太奶奶把心意寫進信里,就像陸爺爺把思念刻在銅哨上,她也想把這份藏在心里的甜,說給他聽。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像是在為她加油,又像是在訴說著那些未完待續(x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