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自習(xí)課，陽光斜斜地切進(jìn)高二（1）班的窗戶，落在俞陽攤開的物理競賽題上，把書頁邊緣染成了暖金色。

教室里算不上安靜，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里，總摻著幾聲壓低的議論，像落在水面的細(xì)石子，一圈圈往俞陽的方向飄。

“你看俞陽，又在聽英語吧？怪不得每次都考年級第一。”

“上次我問他背單詞的訣竅，他就笑了笑，根本沒說——學(xué)神的世界果然不一樣?！?/p>

“你看他耳機(jī)線繞在手腕上，連姿勢都沒變過，也太專注了。”

議論聲不大，卻足夠清晰地鉆進(jìn)耳朵。俞陽握著筆的手指沒動，只是眼尾輕輕掃過斜前方湊在一起的兩個女生，又很快落回題目上。

他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議論。從高一第一次考年級第一開始，“俞陽”這兩個字就和“學(xué)神”“高冷”“只愛學(xué)習(xí)”綁在了一起。

時鐘旋轉(zhuǎn)著

下課鈴剛落，俞陽剛把物理練習(xí)冊塞進(jìn)抽屜，就被班長攔?。骸巴趵蠋熃心闳マk公室，好像是說班費(fèi)的事。”

他捏著抽屜把手的指尖頓了頓，應(yīng)了聲“知道了”，沒一會兒便到達(dá)辦公室門口。

王老師的辦公室門虛掩著，他敲了兩下，聽見“進(jìn)來”的聲音才推門。王老師正低頭改作業(yè)，桌上攤著一摞作文本，見他進(jìn)來，端起保溫杯喝了口茶，開口：“班費(fèi)這個月已經(jīng)收了大半了，就剩你還沒交，知道嗎？”

“知道?！庇彡柕穆曇艉茌p，像落在桌面的粉筆灰。

“那什么時候能交？”王老師的語氣很溫和，沒帶責(zé)備，“下周要統(tǒng)一買運(yùn)動會的班服，得提前統(tǒng)計費(fèi)用?！?/p>

俞陽沉默了兩秒，才低聲說：“……我再跟家里說一聲?！?/p>

王老師哦了一聲，目光落在他空蕩蕩的手腕上——別的同學(xué)都戴著電話手表，只有俞陽總是揣著個舊手機(jī)，還很少開機(jī)。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句：“是家里最近不方便嗎？要是你爸媽忙，跟老師說也可以，咱們再想辦法。”

“忙”這個字像根細(xì)針，輕輕扎了俞陽一下。他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聲音比剛才更輕了些：“嗯，他們挺忙的?！?/p>

沒說忙什么，沒說什么時候回來，也沒說能不能聯(lián)系上。

王老師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把桌上的班費(fèi)登記本往旁邊挪了挪：“那你盡量這周內(nèi)交過來，實在有困難，隨時找我。”

俞陽站起身，說了句“謝謝王老師”，轉(zhuǎn)身往門口走。手碰到門把時，他聽見王老師在身后輕聲說：“俞陽，有事兒別自己扛著?！?/p>

他腳步?jīng)]停，拉開門走了出去。

俞陽剛踏進(jìn)教室，后頸就被人拍了一下。袁紹晃著手里粉嫩嫩的信封，擠眉弄眼：“剛從三班那姑娘手里接的，人說觀察你一周了，覺得你低頭背單詞的樣子特帥?！?/p>

俞陽沒接，把書包往桌洞里塞，聲音沒什么起伏：“還回去?！?/p>

“別啊，”袁紹把信封往他桌上一放，“人姑娘鼓足勇氣的。對了，你聽說沒？林野中午在操場把高二那幾個混混堵了，據(jù)說一拳就砸破了人嘴角，那場面真他媽壯觀。不過那混混好像在道上有大人物罩著。現(xiàn)在全校都傳今天放學(xué)肯定有人找他麻煩?！?/p>

俞陽拿出物理課本的手頓了頓，又繼續(xù)翻頁：“跟我沒關(guān)系?！?/p>

袁紹見他這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撇了撇嘴:“行~我只是說個好人言，就你家那路，沒準(zhǔn)兒還是混混聚集地呢~″俞陽不為所動。

放學(xué)鈴響時，俞陽收拾東西的速度比平時慢了點——他想等走廊人少些再走?？蓜偣者M(jìn)回家必經(jīng)的小巷，就聽見拳腳相撞的悶響。

巷子里光線暗，堆著廢棄的紙箱，林野正把一個人按在墻上，校服外套被扯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有幾道抓痕。他頭發(fā)亂著，下頜線繃得緊，抬頭時正好撞見俞陽的目光，動作猛地頓了。

俞陽轉(zhuǎn)身想走，卻被另一個沒動手的人喊?。骸翱词裁纯?？是不是林野的同伙！”那人說著就沖過來要推他，林野眼疾手快，一把扯開那人，卻沒防備被按在墻上的人趁機(jī)踹了膝蓋。

“操?！绷忠皭灪咭宦?，單膝跪了下去。俞陽看著那幾個人圍上來，鬼使神差地?fù)炱鹉_邊一根斷了的拖把桿，戳向最前面那人的后背：“警察快來了。”

那幾人愣了愣，巷口確實隱約有警笛聲（其實是俞陽趁亂放的），罵了句臟話就跑了。

巷子里只剩他們倆，林野撐著墻站起來，膝蓋發(fā)顫，卻盯著俞陽笑：“你還挺厲害。我叫林野，你呢？”

俞陽沒答，把拖把桿扔回角落，轉(zhuǎn)身就走。林野在后面喊：“喂！我還沒謝你呢！”他腳步?jīng)]停，只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大概是林野在處理傷口。

推開家門時，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面前擺著空了的酒瓶，看見他進(jìn)來，眼睛通紅：“死哪去了？是不是又在外面鬼混？”

俞陽把書包往玄關(guān)一放，低聲說：“放學(xué)晚了?！?/p>

“晚了？”父親猛地站起來，酒瓶摔在地上，碎渣濺了一地，“今天你也沒兼職吧？說！是不是去霍霍老子的錢了！？”

俞陽攥緊了手，喉結(jié)動了動——他原本想提班費(fèi)的事，現(xiàn)在看來根本沒必要。父親越說越激動，拿起桌上另一個沒開封的酒瓶就朝他扔過來。

俞陽沒躲，酒瓶擦著他的額角砸在墻上，玻璃碎了，溫?zé)岬囊后w順著太陽穴往下流。只聽見父親罵罵咧咧地坐回沙發(fā)，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把俞陽關(guān)在了門外。

俞陽不知道去哪，就在巷口的臺階上坐下，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是上次幫鄰居爺爺買煙時偷偷留的。

打火機(jī)打了三次才著，煙味嗆得他咳嗽。剛吸了兩口，就聽見身后有人說：“你還會抽煙？”

俞陽回頭，林野靠在巷口的墻上，胳膊上貼了片創(chuàng)可貼，額角也有塊淤青。他手里拿著碘伏，晃了晃：“我看你額角流血了，要不要處理下？”

煙在俞陽指尖燃著，他看著林野的眼睛，蹲下了身:“聽說你打架很厲害，接單嗎？″

林野挑眉，靠在墻上的身子直了直：“接什么？替人出頭還是收保護(hù)費(fèi)？”他以為俞陽要找他解決學(xué)校里的麻煩，畢竟剛才在巷子里，這人看著軟，下手卻不含糊。

俞陽抬起頭，血從額角滲出，眼神卻亮得嚇人，像淬了冰的刀：“幫我殺了我爸?！?/p>

空氣瞬間靜了。林野臉上的笑斂了，盯著他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玩笑，只有一種破釜沉舟的狠毅，連睫毛上沾的夜色都像帶了刃。他沉默了幾秒，忽然笑了：“行啊。”

俞陽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頓了下，又被林野接下來的話拽緊：“但我出手費(fèi)很高，你有錢嗎？”

俞陽的指尖攥了攥，卻沒像上次那樣沉默，反而扯了扯嘴角，語氣帶著點自嘲：“現(xiàn)在沒有，以后會有。你要是怕我賴賬，大可以現(xiàn)在拒了?！?/p>

林野盯著他那副硬撐的樣子，忽然伸手奪過他手里的煙。俞陽反應(yīng)極快，反手想搶，卻被林野扣住手腕——兩人力道僵持著，俞陽的手腕被捏的發(fā)紅，眼神卻更利：“放手。”

“不會抽就別抽。”林野沒松，反而把煙往墻根一按，火星四濺，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低，“殺父這種事，想清楚了再說?！?/p>

俞陽猛的掙脫，向后退了半步，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林野的指腹還殘留著俞陽手腕的觸感，那片被捏紅的印子在夜色里格外顯眼。他指尖蜷了蜷，難得放軟了語氣：“抱歉，沒控制好力道?！?/p>

沒等俞陽回應(yīng)，他把碘伏塞進(jìn)對方手里，包裝紙摩擦的聲響在巷子里格外清晰：“你自己處理下，我先走了?！闭f著就要轉(zhuǎn)身，卻被俞陽叫住。

“俞陽。”

林野腳步頓住，回頭時正好撞見俞陽抬眼的模樣——額角的血漬淡了些，眼神卻沒了剛才的鋒利，只剩一點不易察覺的松動。他重復(fù)了一遍：“我叫俞陽?！?/p>

林野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笑了，那笑意終于漫進(jìn)眼底，沖淡了幾分痞氣：“林野?！彼瘟嘶问?，往后退了兩步，“回頭見，俞陽?！?/p>

俞陽捏著冰涼的碘伏管，看著林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腕上的紅印還在發(fā)燙，連帶著心底那片沉寂的角落，也好像被這聲“回頭見”烘得暖了點。

那一晚，俞陽拿著僅剩的幾百塊錢找了家旅館睡下，比平時睡得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