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王與新神

次日清晨，山間的薄霧尚未散盡，沈清韻便被窗外清脆的鳥鳴喚醒。她推開窗，清冷的空氣夾雜著草木的芬芳涌入，讓她精神一振。昨日的交鋒只是開胃菜，她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

早餐是自助形式，設(shè)在臨湖的餐廳。沈清韻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了。沈清軒獨(dú)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只放著一杯黑咖啡和一份攤開的財經(jīng)報紙，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身上鍍上一層光暈，安靜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沈清韻取了簡單的食物，本想找個僻靜角落，沈清瑜卻熱情地招呼她：“清韻妹妹，這邊坐！”他身邊坐著沈清瀾和另外兩個旁支的堂兄。

沈清韻只好走過去坐下。沈清瀾今天換了一身利落的運(yùn)動裝，正慢條斯理地剝著雞蛋，目光在她和沈清軒之間掃過，帶著一絲玩味。

“清韻妹妹起得真早，”沈清瑜笑著遞過一碟精致的點(diǎn)心，“嘗嘗這個，山莊師傅的拿手點(diǎn)心。年輕人多睡會兒才好，像清軒，肯定是昨晚又熬夜處理公務(wù)了?！彼Z氣關(guān)切，卻不動聲色地強(qiáng)調(diào)了沈清軒的“忙碌”和“責(zé)任重大”。

沈清韻道了聲謝，沒有碰那盤點(diǎn)心，只小口喝著自己的牛奶。她知道沈清瑜在暗示什么——沈清軒是未來的繼承人，日理萬機(jī)，而她只是個可以“多睡會兒”的閑人。

“清軒確實辛苦，”沈清瀾接過話頭，用紙巾擦了擦手，看向沈清韻，“不過清韻妹妹也不輕松，聽說馬上要參加省里的數(shù)學(xué)決賽了？壓力不小吧？要不要讓你清瑜哥給你介紹幾位名師輔導(dǎo)一下？他在教育界人脈很廣。”

這話看似體貼，實則是在貶低沈清韻靠自身努力取得的成績，暗示她需要“外援”，同時也抬高了沈清瑜的地位。

沈清韻放下杯子，抬起眼，目光清亮：“謝謝清瀾姐好意，不過不用了。李老師和韓述同學(xué)幫了我很多，我覺得足夠了。”她特意提到了韓述，語氣自然，仿佛那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同學(xué)名字。

沈清瑜和沈清瀾交換了一個眼神。沈清瀾嘴角微勾：“韓述？就是那個和你一起拿第一的同學(xué)？年輕人互相幫助是好事，不過……”她拖長了語調(diào)，“清韻，你要知道，有些圈子，不是那么容易融進(jìn)去的。有些人，接近你，未必是真心。”

這話已經(jīng)近乎赤裸的挑撥和警告了。

沈清韻的心沉了沉，但臉上依舊平靜：“清瀾姐的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沈清瀾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笑容意味深長，“只是提醒你，咱們沈家的女兒，眼光要放長遠(yuǎn)些，別被一些眼前的小成績，或者……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迷了眼。”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看報的沈清軒忽然合上報紙，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端起咖啡杯，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沈清瀾臉上，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度：

“清瀾姐多慮了。清韻年紀(jì)雖小，但心思通透，看人看事自有分寸。她能取得現(xiàn)在的成績，靠的是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彼D了頓，看向沈清韻，眼神深邃，“我相信她，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這番話，看似是在為沈清韻解圍，肯定她的能力，但沈清韻卻聽出了更深層的含義——他在宣示一種“主權(quán)”，一種“我相信她”背后所隱含的掌控和界定。他是在告訴其他人，沈清韻的事，由他來“相信”和“判斷”。

沈清瑜立刻打哈哈：“清軒說得對！清韻妹妹聰明著呢！咱們就別瞎操心了。對了，上午山莊安排了射箭活動，大家一起去玩玩？”

這個話題被暫時揭過。但沈清韻心里明白，沈清軒的“解圍”，并非出于單純的維護(hù)，而是將一種更復(fù)雜的壓力，轉(zhuǎn)移到了她自己身上。

射箭場設(shè)在莊園后山的一片開闊地。沈清韻以前在家族的安排下學(xué)過一點(diǎn)，但并不精通。沈清瑜和沈清瀾顯然是此中好手，動作標(biāo)準(zhǔn)，箭無虛發(fā)，引來陣陣喝彩。幾個旁支子弟圍著他倆，各種奉承。

沈清軒也下場了，他姿勢優(yōu)雅，神情專注，每一箭都穩(wěn)穩(wěn)命中靶心，引得沈清瀾都多看了他幾眼。

輪到沈清韻時，她拿起弓，感覺有些沉重。周圍的目光帶著審視和幾分看好戲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氣，回想教練教過的要領(lǐng)，拉弓，瞄準(zhǔn)——

箭離弦而出，卻偏得厲害，連靶子的邊都沒沾到。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沈清韻臉上有些發(fā)熱，但更多的是不服輸?shù)木髲?qiáng)。

“沒關(guān)系，第一次玩都這樣?！鄙蚯彖ばχ哌^來，看似要指導(dǎo)她。

就在這時，沈清軒放下手中的弓，走了過來，擋在了沈清瑜面前。他拿起另一張更適合初學(xué)者的弓，遞到沈清韻手里，聲音低沉，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

“手腕再沉一點(diǎn)，別用蠻力。眼睛看著靶心，別管周圍。”他的手指虛虛地在她握弓的手上點(diǎn)了點(diǎn)，并沒有真正觸碰，卻帶來一種無形的引導(dǎo)?！跋嘈抛约??！?/p>

他的靠近讓沈清韻身體一僵，他身上的松木氣息混合著陽光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呼吸。但他簡短而專業(yè)的指導(dǎo)，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心緒穩(wěn)定下來。

她依言調(diào)整，再次拉弓。這一次，箭矢破空，雖然依舊沒有命中靶心，卻牢牢地釘在了靶子上！

“好！”沈清軒第一個出聲，語氣帶著一絲真實的贊許。

周圍其他人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沈清瑜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沈清瀾則若有所思地看著沈清軒和沈清韻之間的互動。

沈清韻放下弓，心里沒有多少喜悅，反而更加沉重。沈清軒又一次，以一種她無法抗拒的方式，介入了她的處境。他時而施壓，時而維護(hù)，時而警告，時而引導(dǎo)……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將她牢牢地控制在棋局之中，讓她看不清他的真實意圖，也無法徹底掙脫。

活動結(jié)束后，下午是自由時間。沈清韻借口要準(zhǔn)備競賽，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她需要空間理清思緒。

剛打開筆記本電腦，準(zhǔn)備看會兒題，手機(jī)響了，是韓述。他發(fā)來了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紙照片，正是昨晚那道數(shù)論題的一種新穎解法。

【還有一種思路，涉及模運(yùn)算的深層性質(zhì)，可能更簡潔。】韓述的信息一如既往的簡潔。

看著那嚴(yán)謹(jǐn)?shù)臄?shù)學(xué)符號和清晰的邏輯推導(dǎo)，沈清韻紛亂的心忽然找到了錨點(diǎn)。數(shù)學(xué)的世界是純粹的，有確定的公式和答案，不像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如此復(fù)雜難測，充滿算計和陷阱。

她回復(fù)：【很棒的思路！我試著沿著這個方向推一下。】

然后，她關(guān)掉了與家族、與沈清軒相關(guān)的所有雜念，全身心投入到數(shù)學(xué)的海洋中。只有在解出難題的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不被任何人定義的掌控感和自由。

窗外，天色漸晚。山莊的夜晚，注定不會平靜。沈清韻知道，她必須盡快找到屬于自己的破局之道，否則，只會在這張由家族、由沈清軒編織的巨網(wǎng)中，越陷越深。

而破局的關(guān)鍵，或許就在于，她能否真正地、獨(dú)立地，強(qiáng)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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