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幾人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巷口，狹窄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煙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周燼雙手插兜，瞥了一眼身旁沉默的江嶼，目光在他微微泛紅的眼角和緊抿的唇線上停留了一瞬。

“走了。”他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轉(zhuǎn)身朝巷子另一端走去。

江嶼看著地上那兩個并排熄滅的煙頭，又抬眼望向周燼透著散漫不羈的背影，頓了頓，抬步跟了上去。他沒有并肩，只是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沉默地跟在后面。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時而交錯，時而分離。穿過這條巷子，再過一個路口，就是江嶼租住的那棟老舊居民樓。

走到路口，周燼停下腳步，像是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江嶼也停了下來。

“就送到這吧。”江嶼先開了口，聲音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周燼挑了挑眉，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扯了下嘴角，帶著點慣有的嘲諷，但眼神里卻沒什么惡意?！罢l送誰？”

江嶼沒接話。

紅燈亮起，車流停滯。兩人隔著一步的距離，站在斑馬線前。晚高峰的喧囂包圍著他們，卻又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們與周遭隔開。

“我媽的事，”江嶼看著對面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 ，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幾乎要被車流聲淹沒，“……謝謝?！?/p>

他謝的是周燼沒有追問，謝的是他那句“告訴他什么”打斷了張磊未盡的惡意。

周燼側(cè)頭看他，夕陽的余暉給江嶼清瘦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連睫毛都染成了淺金色。他看起來平靜，但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泄露了他并不像表面那么無所謂。

“哦?！敝軤a應了一聲，視線轉(zhuǎn)向川流不息的車河，語氣聽不出情緒，“關我屁事?！?/p>

江嶼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周燼在說，你母親的事，與我無關，我不在乎，也不會因此看低你。這是一種屬于周燼式的、別扭的安慰。

紅燈開始閃爍，即將轉(zhuǎn)綠。

“那種廢話，”周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他特有的冷硬，“以后不用聽?！?/p>

綠燈亮起。

周燼率先邁開長腿，穿過斑馬線，走向?qū)γ?。他沒有回頭，身影很快融入熙攘的人流。

江嶼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才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租住的小區(qū)?？诖锏氖种?，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冰冷的金屬打火機——剛才周燼遞給他點煙后，似乎忘了拿回去。

回到那個狹小卻整潔的出租屋，江嶼將書包放在唯一的書桌上。桌上攤開著習題冊，旁邊放著一個相框，里面是幾年前他和母親的合影，那時的母親笑容溫婉，眼中還沒有被債務和生活磨蝕出的疲憊與焦躁。

他拿起那個屬于周燼的打火機，銀色的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就像它的主人。他想起巷子里周燼點燃煙時低垂的眉眼，想起他擋在自己身前時高大的背影，想起他那句“關我屁事”和“不用聽”。

心里某個冰冷堅硬的角落，似乎被什么東西輕輕敲了一下，裂開一道細縫，透進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

他將打火機小心地收進抽屜的角落，與那盒未用完的濕巾和藥膏放在一起。

另一邊，周燼推開家門，面對著一室冷清和奢華。他將書包隨意甩在沙發(fā)上，走到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璀璨卻遙遠的城市燈火。

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巷口江嶼被夕陽勾勒出的側(cè)影，和他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謝謝”。還有更早之前，他低頭為自己清理傷口時專注的神情，以及……在父親面前，他默默扶起椅子撿起書的那個瞬間。

周燼煩躁地扒了扒頭發(fā)，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他摸向褲兜想拿煙，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打火機好像……落在那個好學生那里了。

他低低地“操”了一聲，說不清是懊惱還是別的什么。

窗外夜色漸濃，城市的光暈染了天際。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兩顆孤獨星球運行的軌跡，在今夜，因為一個遺忘的打火機，似乎又被無形地拉近了一點點。

那一點微光，或許暫時還無法照亮前路，但至少，讓身處黑暗中的人知道，自己并非全然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