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元年,冬。
洛陽城的雪下了整夜,卻沒壓得住沈氏老宅沖天的火光。
沈泣欞縮在柴房的草堆里,懷里緊緊抱著那枚青銅鎖——是母親方才沖進(jìn)來塞給他的,鎖身還帶著母親掌心的溫度,可母親轉(zhuǎn)身時(shí),后心插著的刀卻在火光里泛著冷光,她甚至沒來得及再說一句話,就倒在了柴房門口,染紅了滿地積雪。
“阿欞,藏好,別出聲!”父親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混著刀劍相撞的脆響,還有陌生男人的嘶吼,“沈謙!識相點(diǎn)把賬本交出來,留你幼子一條命!”
沈泣欞咬著唇,把臉埋進(jìn)草堆里,眼淚砸在青銅鎖上,凍得他指尖發(fā)疼。他不敢哭出聲,只能死死攥著鎖,聽著院外的動靜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父親的痛呼、家具倒塌的巨響、火舌舔舐木門的“噼啪”聲,最后只剩大火燃燒的“呼呼”聲,像惡鬼在耳邊喘氣。
柴房的門被燒得發(fā)燙,濃煙順著門縫鉆進(jìn)來,嗆得他喘不過氣。他想咳嗽,卻怕被外面的人發(fā)現(xiàn),只能用袖子捂住嘴,眼淚混著濃煙熏出的血水往下淌。他看見母親的手還搭在柴房門檻上,手指微微蜷縮著,像是還想再摸一摸他的臉。
“娘……”他哽咽著,聲音輕得像羽毛。
沒人回應(yīng)。只有火聲越來越近,燒穿了柴房的屋頂,碎木片帶著火星砸下來,落在他的肩頭。月白長衫瞬間被燒出個(gè)洞,灼熱的痛感讓他渾身發(fā)抖,可他還是攥著青銅鎖,不肯松開——這是母親留給他的最后東西了。
就在這時(shí),柴房的門“哐當(dāng)”一聲被踹開。一個(gè)蒙面人舉著刀站在門口,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露出雙兇狠的眼睛。沈泣欞嚇得渾身僵硬,連躲都忘了躲,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光朝著自己劈過來。
他下意識地把青銅鎖護(hù)在胸前,閉上了眼睛。
預(yù)想中的疼痛沒落下。他睜開眼,看見父親撲了過來,用后背擋住了那把刀。鮮血順著父親的傷口流下來,滴在他的臉上,溫?zé)岬?,帶著鐵銹味。父親轉(zhuǎn)頭看著他,嘴角扯出個(gè)艱難的笑:“阿欞,跑……”
話音未落,又一把刀刺進(jìn)了父親的胸膛。
沈泣欞的世界瞬間崩塌了。他看著父親倒在自己面前,看著蒙面人一步步朝他走來,看著火光把父親和母親的身影吞沒。他想跑,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他想喊,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攥著那枚青銅鎖,任由火舌爬上他的衣角,爬上他的身體……
濃煙嗆得他失去了意識。彌留之際,他好像又聽見了母親的聲音,輕輕的,在他耳邊說:“阿欞,守好暗格,守好……”
后面的話,他再也沒聽清。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沈氏老宅燒成了一片焦土。雪又下了起來,落在滾燙的廢
墟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在為這滿門的冤屈哀鳴。
而柴房的草堆旁,一縷透明的白影緩緩飄了起來。他穿著燒得殘破的月白長衫,懷里還攥著那枚青銅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廢墟——他記得母親的刀,記得父親的血,記得大火的灼熱,卻忘了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他飄在廢墟上空,看著雪覆蓋了父母的尸體,看著蒙面人翻遍了老宅,最后罵罵咧咧地離開。他想伸手去碰一碰那些冰冷的雪,指尖卻徑直穿了過去。
這時(shí),遠(yuǎn)處傳來了腳步聲。他抬頭望去,見一道素白身影踏雪而來,額間玉印泛著暖光,在漫天風(fēng)雪里,像一道遙不可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