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連下了一周的雨， 張桂源通過朋友查到，陳奕恒租的房子在老小區(qū)頂樓，離五金店不遠。房子很舊，墻皮都有些脫落，最麻煩的是屋頂漏雨——朋友說，前幾天看到陳奕恒冒雨在屋頂鋪防水布，摔了一跤，胳膊都擦破了。

張桂源立刻讓助理聯(lián)系最好的維修隊，可維修隊的師傅說，那棟樓的頂樓沒有安全繩固定點，施工難度太大，不愿意接。最后沒辦法，他只能自己開車過去，后備箱里裝著新買的防水布、工具箱，還有從私人醫(yī)生那里拿的消炎藥。

張桂源在小區(qū)樓下等了兩個晚上。第一天晚上，他從六點等到九點，雨下得越來越大，直到陳奕恒家的燈滅了，也沒等到人。第二天晚上，他提前買了兩把傘，還在附近的老字號買了熱乎的餛飩，揣在保溫桶里。

七點半，陳奕恒終于出現(xiàn)了。他披著件黑色雨衣，褲腳沾滿了泥點，胳膊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應(yīng)該是剛從工地回來。看到站在單元樓下的張桂源時，他的腳步頓了頓，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沒說話，徑直往樓道里走。

“陳奕恒?！睆埞鹪催B忙跟上，把手里的傘遞過去，“下雨呢，你拿著傘?！?/p>

陳奕恒沒接，拉開樓道門走了進去，隨手把雨衣脫下來掛在墻上，水滴順著雨衣往下淌，在地上積了一小灘水。他從口袋里拿出鑰匙，準備開門，仿佛張桂源不存在一樣。

“能不能讓我?guī)湍阈尴挛蓓?？”張桂源走到他身邊，把保溫桶放在臺階上，“我?guī)Я俗詈玫姆浪?，還有工具，不會給你添麻煩?！?/p>

陳奕恒開門的手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張桂源臉上，仔細地打量著——七年沒見，張桂源更成熟了，下巴上有淡淡的胡茬，眼神里多了幾分商場上的銳利，可眼底的疲憊卻藏不住。他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可一想到七年前那張冰冷的字條，又把那點柔軟壓了下去。

“不用。”他冷冰冰地說，打開門就想進去。

張桂源連忙擋住門：“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屋頂漏雨太危險了，你胳膊還有傷，萬一再摔了怎么辦？算我求你，讓我?guī)湍氵@一次?！?/p>

陳奕恒看著他眼底的懇求，沉默了半分鐘，終于松了口：“進來吧，別把水帶進來?！?/p>

那天晚上，雨下得格外大。張桂源在屋頂上鋪防水布，陳奕恒就在屋里煮姜茶。他怕張桂源冷，每隔半小時就端著姜茶爬上屋頂，用塑料布擋在張桂源頭頂，盡量不讓雨水落在他身上。

張桂源接過杯子時，手指偶爾會碰到陳奕恒的指尖，每次都像觸電似的縮回去。他能看到陳奕恒額前的碎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皮膚上，臉上還有幾道泥印，可認真遞茶的樣子，和七年前在工作室給他遞咖啡時一模一樣。

“小心點，那邊的瓦片有點松?！标愞群憧吹綇埞鹪床仍谶吘?，連忙提醒。

張桂源“嗯”了一聲，動作下意識地放慢了些。他沒想到，自己一個平時連礦泉水瓶蓋都很少擰的人，竟然會為了陳奕恒，在雨夜里爬屋頂修漏雨?？煽粗愞群銚鷳n的眼神，他覺得一切都值。

漏雨終于修好了。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張桂源渾身都濕透了，嘴唇凍得有些發(fā)紫。陳奕恒把早就準備好的干凈毛巾遞過去：“擦擦吧，別感冒了?！?/p>

張桂源接過毛巾，胡亂擦了擦臉，然后坐在沙發(fā)上：“你胳膊的傷，怎么弄的？”

“工地上摔的，小事?！标愞群惚荛_他的目光，轉(zhuǎn)身去廚房熱餛飩。

張桂源沒再追問，只是從包里拿出消炎藥，放在桌上：“這個你拿著，每天涂兩次，好得快?！?/p>

陳奕恒把熱好的餛飩端過來，放在他面前：“吃點東西吧，看你餓了?！?/p>

張桂源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餛飩，還是七年前的味道——陳奕恒知道他不吃香菜，每次煮餛飩都特意不放。他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奕恒，當年我……”

“先吃餛飩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标愞群愦驍嗨?，坐在他對面，低頭吃著自己碗里的餛飩，可筷子卻沒怎么動。

吃完餛飩，張桂源準備走。陳奕恒叫住他，把烘干的外套遞過去：“雨還沒停，你披著吧。”

張桂源接過外套，披在身上，能聞到陳奕恒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目光直直地看著陳奕恒：“奕恒，你當初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找你？”

陳奕恒的心猛地一揪，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雨還在下，路燈的光透過雨簾，照在張桂源臉上，他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我找了你七年。”張桂源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陳奕恒心上，“我派人去你老家找過，去你以前常去的畫室找過，甚至去國外的設(shè)計展找過，可每次都失望而歸。直到上個月，我在南城的設(shè)計周刊上看到你的名字，才知道你在這里?！?/p>

陳奕恒想解釋，想說他這些年也不好過，每次看到張桂源的財經(jīng)報道，都會忍不住發(fā)呆，想說他之所以躲在南城開五金店，就是怕被張桂源找到?？稍挼阶爝叄蛔兂闪艘痪渖硢〉摹澳阕甙伞?。

門被“砰”地一聲關(guān)上，屋里只剩下陳奕恒一個人。桌上的消炎藥還放在那里，可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仿佛置身于寒冬臘月。他走到窗邊，看著張桂源的車消失在雨幕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