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園的秋，是浸在墨香里的。
林深坐在圖書館C區(qū)32號座位，這個位置靠窗，能看見未名湖被秋風掀起的漣漪，也能在深夜閉館前，獨享最后一盞燈的光暈。他面前攤著《金融工程學》的教材，書頁邊緣已經(jīng)被翻得起了毛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那是福利院孩子們五年前送他的畢業(yè)禮物，塑料殼上印著一群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咧嘴傻笑的孩子，最中間那個，就是他。
188厘米的身高讓他即使坐著，也在低矮的書桌間顯得格格不入。合身的灰色衛(wèi)衣勾勒出流暢的肩線，下頜線清晰得像用圓規(guī)畫出來的，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路過的女生偷偷用手機偷拍，他卻渾然不覺，思緒還停留在“蒙特卡洛模擬在期權(quán)定價中的局限性”這個課題上。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被金融系奉為“高嶺之花”的男生，是個孤兒。
蘇北小城的福利院，是他全部的童年底色。沒有父母的擁抱，沒有睡前故事，只有福利院阿姨寡淡的飯菜和同伴間為了一塊過期餅干的爭搶。為了能讀書，他從初中就開始打零工：暑假在工地搬磚，手掌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長；周末在街邊發(fā)傳單，被城管追著跑過三條巷；給高中生做家教時，被家長指著鼻子質(zhì)疑“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能教好我家寶貝？”
最窘迫的那個冬天，他靠著院長嬤嬤每天偷偷塞的半個冷饅頭和免費湯，撐過了一個星期。嬤嬤塞給他一本翻爛了的《資本論》，布滿老繭的手拍著他的頭：“深深，好好讀，讀出去了，就有活路了?！?/p>
他把這句話刻進了骨子里。
憑著這股狠勁，他以市理科狀元的身份敲開了燕園的大門。開學那天，院長嬤嬤拉著他的手，渾濁的眼睛里滾著淚：“深深，你是咱福利院飛出去的金鳳凰啊?！?林深當時只是用力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就把眼淚憋了回去——他知道，他沒有退路。
此刻，圖書館的時針指向晚上十一點，最后一波同學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空曠的大廳里只剩下翻書聲和他輕微的呼吸聲。林深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準備合上教材回宿舍，手機屏幕卻突然亮起，推送欄里一條消息像針一樣刺進他的視線——
“聽潮閣·虛擬男明星考核直播！聲控福利！小電人形象任選！下一個頂流就是你！”
他的手指懸在“關閉”按鈕上方，遲疑了。
三個月前，為了湊齊下學期的學費，他試過在某平臺直播講題，結(jié)果因為“太無聊”“聽不懂”，播了三天就被淹沒在信息海里。從那以后，他對“直播”兩個字本能地抗拒。
但鬼使神差地，他還是點了進去。
直播間里熱鬧得像炸開了鍋。五顏六色的彈幕在屏幕上飛速滾動，背景音樂是節(jié)奏感極強的說唱。一個頂著“Js”ID的男人坐在虛擬電競椅上，頭發(fā)是張揚的銀紫色，語氣慵懶地篩選著連麥申請者：“下一個……林深？北大金融系的？行，拉上來聽聽?！?/p>
林深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指甲掐進掌心，最終還是點擊了“申請連麥”。
“喂？” 當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去時，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略顯干澀的喉音。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道清冷得如同玉石相擊的聲音，竟然讓喧囂的直播間瞬間安靜了半秒。
Js顯然來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銀紫色的發(fā)絲隨著動作晃動：“金融學霸？說說看，你能給我聽潮閣帶來什么不一樣的東西？總不能讓你用金融模型給我算打賞收入吧？”
滿屏的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 「哇！這聲音！是斯文敗類勞斯吧！求小電人形象！」
?
- 「北大金融？哥哥是真學霸還是來體驗生活的？」
?
- 「看這ID頭像就知道是帥哥！雖然虛擬直播不露臉，但這聲音已經(jīng)讓我顱內(nèi)高潮了！」
?
- 「弟弟聲音好乖，一看就是社恐實錘了！」
?
- 「新來的弟弟別緊張！我們很溫柔的！」
?
- 「我賭五毛，弟弟現(xiàn)實里肯定是大帥哥！」
林深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手指緊緊攥著衛(wèi)衣的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幾分認真：“我……我可以把《期權(quán)定價模型》編成RAP，還能通過用戶打賞數(shù)據(jù)，用‘行為金融學’分析大家的消費心理……”
“哦？” Js來了興致，挑了挑眉，“那你現(xiàn)場來一段‘金融rapper’讓我聽聽?！?/p>
林深閉上眼睛，將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的公式在腦海里拆解、重組。他的聲音很穩(wěn)，沒有專業(yè)rapper的技巧，卻帶著一種邏輯縝密的冷冽感，把復雜的金融術(shù)語揉進流暢的flow里：
“（Beat起）
喂聽著 這是Black-Scholes的show
期權(quán)定價的秘密 我們慢慢剖
無套利的世界 假設很重要
風險中性的概率 把期望來套
波動率的舞蹈 時間的煎熬
行權(quán)價的博弈 股價在飄搖
……”
他的聲音在直播間里回蕩，原本熱鬧的彈幕此刻只剩下零星的“？？？”和“絕了！”。Js在屏幕那頭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滿是驚艷：“絕了！這腦子！這嗓子！不簽你我聽潮閣損失一個億！”
他當場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開了免提。電話接通的瞬間，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西北人特有的豪爽：“Js你小子大半夜的擾人清夢！有屁快放！”
“太陽！你麻溜給我滾到Js的直播間來！我這兒撿到寶了！北大金融系的！聲音絕了！還會把金融模型唱成RAP！”
“我靠！真的假的？北大？金融？還會說唱？等著，我馬上到！”
不過幾分鐘，一個頂著“趙太陽”ID的人就沖進了直播間。他的虛擬形象是個穿著花襯衫、留著張揚卷發(fā)的男人，一開口就帶著滿滿的活力：“兄弟！我是聽潮閣的總裁趙太陽！你叫林深是吧？來杭州！我給你開專屬虛擬直播間！小電人形象你隨便捏！待遇你隨便開！”
林深看著屏幕上那個花里胡哨的“趙太陽”，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枚福利院院長送的舊銅錢——那是他考上北大那天，嬤嬤塞給他的，說“帶著它，就像嬤嬤陪著你”。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趙太陽都以為他要拒絕時，他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
那一刻，圖書館的閉館鈴聲恰好響起，清脆的鈴聲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林深抬起頭，望向窗外未名湖的方向，那里的月光依舊清冷，但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開始悄悄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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