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初秋,槐葉渡的老槐樹落了滿地碎金,付聞櫻踩著高跟鞋走過石板路時,鞋跟敲在縫里的落葉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脆響。她身側(cè)的孟懷瑾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手里拎著一個藤編籃子,里面是剛從百貨公司買來的奶糖和布娃娃——這是他們第三次來“晨光孤兒院”,這一次,是帶著明玉和宴臣來的。
孟明玉媽,里面的小朋友會不會怕生?。?/p>
孟明玉攥著付聞櫻的衣角,小姑娘剛滿十歲,梳著齊耳的短發(fā),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亂,卻依舊記得把裙擺的褶皺撫平。她比同齡孩子要懂事得多,前兩次父母來考察,她都乖乖待在家里做功課,今天聽說要帶兩個妹妹回家,昨晚特意把自己的小書架騰出了一層,還找出了去年穿小的公主裙,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
“不怕,明玉是姐姐,要多照顧她們?!?/p>
付聞櫻摸了摸女兒的頭,目光轉(zhuǎn)向身旁蹦蹦跳跳的兒子。孟宴臣比明玉小兩歲,今天穿了件明黃色的夾克,領(lǐng)口還別著學(xué)校給的“三好學(xué)生”徽章,此刻正踮著腳往孤兒院的鐵門里望,看見院子里的秋千,眼睛亮得像盛了星星。
“爸,你看那個秋千!等下我能和妹妹們一起玩嗎?”
他拽著孟懷瑾的袖子晃了晃,不像原來看似沉穩(wěn)的小大人,反倒多了幾分孩童的鮮活。孟懷瑾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等確定了妹妹,你想怎么玩都成?!?/p>
院長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看見他們一家來,連忙迎了出來:“孟先生、孟太太,還有兩個小朋友,快進(jìn)來?!?/p>
院子里的孩子們正在做游戲,看見陌生人,有幾個怯生生地躲到了滑梯后面,只有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抱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兔子,站在槐樹下靜靜地看。
“那是許妍,旁邊那個是她妹妹許沁,姐妹倆是上個月剛送來的?!?/p>
院長順著付聞櫻的目光看去,聲音放輕了些,“父母在意外里走了,姐妹倆一直形影不離,許妍比許沁大一歲,平時都是她帶著妹妹?!?/p>
孟宴臣率先跑了過去,他沒像別的孩子那樣莽撞,而是從口袋里摸出一顆奶糖,剝了糖紙遞過去
孟宴臣我叫孟宴臣,你叫許妍對嗎?這個糖給你,是橘子味的
許妍抬頭看他,小姑娘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她沒立刻接糖,而是轉(zhuǎn)頭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許沁。許沁比她矮半個頭,臉埋在姐姐的衣角里,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見孟宴臣遞過來的糖,喉嚨動了動,卻不敢伸手。
“妹妹別怕,我還有很多糖?!?/p>
孟宴臣又摸出一顆,這次是草莓味的,他把糖放在許沁的手心里,指尖碰到小姑娘冰涼的小手時,還特意笑了笑
“我姐姐叫孟明玉,她有好多好看的裙子,以后可以給你們穿?!?/p>
孟明玉這時也走了過來,她不像宴臣那樣活潑,而是蹲下身,和許妍平視:“我叫孟明玉,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愿意跟我們回家嗎?”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許妍看著她眼里的真誠,又看了看遠(yuǎn)處正和院長說話的孟懷瑾夫婦,終于點了點頭,把手里的布兔子往許沁懷里塞了塞,小聲說:“妹妹,我們有家了。”
付聞櫻和孟懷瑾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付聞櫻的嘴角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她轉(zhuǎn)頭對孟懷瑾說:“就這兩個吧,許妍沉穩(wěn),許沁怯生生的,明玉和宴臣能照顧好她們?!泵蠎谚c頭,他一向信任妻子的眼光,更何況,這兩個孩子身上那股相依為命的勁兒,讓他想起了年輕時和付聞櫻白手起家的日子。
收拾東西的時候,許妍的行李只有一個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和許沁的幾件換洗衣裳,還有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兔子。孟明玉主動接過布包:“我來幫你拿吧,我們家有很大的衣柜,以后你的衣服會放得滿滿的?!泵涎绯紕t拉著許沁的手,給她講家里的趣事:“我們家有只小貓叫雪球,還有一個大陽臺,冬天可以曬太陽,夏天可以看星星?!?/p>
許沁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她偷偷看了看許妍,見姐姐點頭,才小聲問:“真的有星星嗎?”
“當(dāng)然啦!”孟宴臣拍著胸脯保證,“我房間的窗戶正對著星空,晚上我們可以一起數(shù)星星?!?/p>
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夕陽把槐樹葉的影子拉得很長,孟懷瑾牽著許妍,付聞櫻牽著許沁,孟明玉和孟宴臣走在中間,兩個小姑娘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布包里的布兔子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仿佛也在好奇地打量這個即將成為“家”的地方。
許妍回頭望了一眼孤兒院的鐵門,那里曾是她和妹妹的避風(fēng)港,而現(xiàn)在,她的身后是溫暖的手,身前是亮著燈的方向。她不知道,多年后,這份看似圓滿的收養(yǎng),會在時光里交織出怎樣的愛恨糾葛,更不知道,此刻被姐姐護在身后的許沁,眼里已經(jīng)悄悄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
而此刻的孟宴臣,還在興致勃勃地給許沁講著家里的小貓,他沒注意到,許沁的目光偶爾會落在他別在領(lǐng)口的徽章上,那眼神里,有羨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