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剛剛只是稍顯一絲安靜，那現(xiàn)在就如同沸油中投入冰塊，整個宴廳瞬間鴉雀無聲！

絲竹管弦戛然而止，舞姬僵在原地，所有賓客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驚愕萬分地齊刷刷望向大門方向，太子殿下怎會突然駕臨？且毫無預兆！

瑞王臉上的笑意瞬間僵硬，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但他很快掩飾下去，迅速起身，整理衣袍，臉上堆起驚喜交加的表情迎上前去。

顧清明也是心頭一震，下意識地站起身。

殿下怎么會來？

只見李承澤身著玄色暗金繡龍紋常服，并未穿正式朝服，卻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儀。

他邁步而入，身形挺拔，面容冷峻，淡淡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主位的瑞王身上，仿佛沒看到那些慌忙起身行禮的賓客。

“皇叔今日設宴，好生熱鬧?！崩畛袧砷_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孤在宮中處理政務，忽聞皇叔府上笙歌鼎沸，想著必是難得的盛會，不請自來，皇叔不會見怪吧？”

他話說得客氣，但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問責之意：陛下病重，太子監(jiān)國，你一個親王在此大肆宴飲，是何道理？

瑞王連忙躬身，笑容有些勉強：“殿下言重了！殿下能親臨，是臣莫大的榮幸，蓬蓽生輝！快請上座！”

太子微微頷首，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顧清明所在的方向，見他安然無恙，似乎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但面上依舊冷峻。

他并未立刻走向主位，反而緩步穿過席間，所到之處，賓客紛紛躬身避讓，大氣不敢出。

太子的突然到來，如同在一片平靜的湖面中投入了一塊巨石，徹底打破了熱鬧非凡的宴廳內原本的詭異。

李承澤最終在顧清明席前稍作停頓，側頭看他，語氣聽不出情緒：“顧卿也在?！?/p>

顧清明立刻躬身行禮：“臣參見殿下。”

“嗯，”李承澤淡淡應了一聲，“今日孤帶來的幾份關于漕運的折子，還需你一同參詳，既在此遇上了，便稍后隨孤一同回宮吧?！?/p>

這話看似吩咐公事，實則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明確地將顧清明劃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并給了他一個隨時可以離場的正當理由！

顧清明心中了然，殿下是特意為他而來的！他眼中出現(xiàn)一抹感激之情，立刻應道：“臣遵旨?！?/p>

李承澤這才走向主位，坦然接受瑞王的“殷勤”招待。

經此一遭，宴廳內的氣氛徹底變了。之前的暗潮洶涌被太子帶來的凜然皇權所壓制，無人再敢肆意妄為，連瑞王也暫時收斂了爪牙，只是那笑容愈發(fā)深沉難測。

顧清明重新落座，袖中緊繃的手指漸漸松開。

他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位從容飲酒、仿佛真是來參加宴會的太子殿下，心中那份沉重的戒備悄然減輕了幾分。

瑞王府的夜宴笙歌漸歇，絲竹余音似仍縈繞在雕梁畫棟之間，賓客們帶著幾分酒意與竊竊私語陸續(xù)離去。

瑞王府門前車馬如龍，一盞盞精致的燈籠高懸將夜色映照出一片喧囂的暖黃。顧清明隨著告退的賓客們走出大門，微涼的夜風拂面，稍稍驅散了宴廳內沉積的奢靡之氣與無形的壓力。

他正欲快步走向自家馬車，遠離這是非之地。

“顧大人，請留步?！比鹜醯穆曇糇陨砗髠鱽?，溫和依舊，卻讓顧清明腳步一滯，脊背莫名泛起一絲寒意。

他轉身，見瑞王含笑走近，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紫金鏤空香球，球體結構極其精巧，其上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

隨著他指尖漫不經心的撥弄，球體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旋轉，散發(fā)出一種極清極淡、若有若無的冷香。

“王爺?！鳖櫱迕饕蓝Y躬身，心中警惕不減反增，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那枚精致的香球。

宴無好宴，瑞王此刻的接近絕非好意。

“今日與顧大人一席談，見解獨到，令本王受益匪淺，恍若撥云見日?！比鹜跣θ菘捎H，語氣懇切得近乎真摯，仿佛真心賞識，“大人年輕有為，實乃國之棟梁。本王見大人今日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可是近來公務繁重？”他邊說邊自然地向顧清明又靠近了一步，手中香球晃動的幅度似乎微妙地加大了少許。

那縷冷香愈發(fā)清晰，鉆入鼻息。

顧清明心中一凜，瞬間屏息，正欲后退——

“皇叔。”李承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壓，恰到好處地響起。他不知何時走出宴廳，步履從容的走近，看似隨意地站到了顧清明與瑞王之間，卻恰好擋住了那香球氣息飄向顧清明的主要路徑。

李承澤臉上帶著淺淡笑意，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目光敏銳地落在瑞王手中的香球上：“皇叔這枚‘九轉玲瓏球’倒是別致，香氣也特別。孤記得似乎是西域貢品？據說有安神之效，皇叔近日可是睡眠不安？”他語氣平常如同閑話家常，寬大的袖袍卻隨著抬手的動作，極其自然地在空中拂過，帶起細微的氣流，將那股詭異的冷香攪散了不少。

瑞王的動作微微一僵，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的陰霾與被打斷的慍怒。他順勢將香球收回袖中，笑道：“殿下好眼力，不過是些小玩意兒，讓殿下見笑了，臣確是偶有失眠，借此寧神罷了?！?/p>

“原來如此?！崩畛袧傻瓚?，不再看那香球，轉而面向顧清明，語氣不容置疑，“顧卿，起風了，該回了，明日早朝，孤還有要事需與你商議?！边@話清晰明確，斷絕了瑞王再糾纏的可能。

“是，殿下?！鳖櫱迕髁⒖虘溃闹心歉o繃的弦也放松了些許。

李承澤這才對瑞王微一頷首：“皇叔也早些歇息，保重身體為重。”說罷，不再多言，轉身示意顧清明跟上。

顧清明緊隨其后，仍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來自瑞王的視線，冰冷黏膩，如同毒蛇的信子，久久纏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