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一場席卷整個京城乃至天下的清洗開始。

“傳朕旨意?！蹦贻p帝王的聲音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與殺意，“李承瑞，勾結(jié)妖人，謀逆篡位，毒害先帝，罪證確鑿，削去王爵，關(guān)入地牢?！?/p>

“徹查‘天門教’和‘西域三十六部’余孽！凡有牽連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格殺勿論！”

“著令各地藩王即刻入京奔喪，無詔不得離京！”

一道道鐵血旨意從皇宮發(fā)出，整個京城瞬間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之中。

曾經(jīng)依附瑞王的勢力被連根拔起，天門教與暗中西域勢力的據(jù)點被逐一搗毀，無數(shù)隱藏的魑魅魍魎在這場雷霆風(fēng)暴中灰飛煙滅。

新帝以無比強硬的手段，在他父皇大喪期間，迅速穩(wěn)定了朝局，將一切威脅扼殺在萌芽狀態(tài)。

地牢最深處，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絕望的氣息。

曾經(jīng)權(quán)勢煊赫的瑞王，如今身著骯臟的囚服，蜷縮在鋪著枯草的角落里，鐵鏈鎖住了他的手腳。

逼宮失敗，邪祭破碎，他早已沒了往日的從容姿態(tài)，只剩下敗亡的頹唐和等待最終審判的死寂。

沉重的鐵門被打開的聲音在幽暗的走廊中回蕩，格外刺耳。

李承瑞黯然無光的眼珠動了動，勉強抬起頭，逆著走廊火把的光，他看到一身皇袍的李承澤緩緩走了進來。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勝利者的得意，也沒有落井下石的嘲諷，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深沉與淡漠，仿佛世間再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分出一個眼神。

李承瑞咧開干裂的嘴唇，發(fā)出沙啞的嗤笑：“本王確實敗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再來羞辱于本王…”

李承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揮手，讓身后的侍衛(wèi)和內(nèi)侍都退到遠處等候。

牢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良久，李承澤才緩緩開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字字如冰錐，刺入李承瑞的心防：

“朕今日來，并非為羞辱你，也非為審問你。”

“朕只是來告訴你一個你追尋了半生，卻從一開始就找錯了方向的真相?！?/p>

李承瑞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李承澤的目光掠過他，仿佛看向遙遠的過去：“關(guān)于你的生母宸太妃，她究竟是如何死的?！?/p>

李承瑞的身體驟然繃緊，眼中爆發(fā)出強烈的恨意：“如何死的？不就是被你那好父皇、我的好皇兄！畏懼我母家勢大，又恐我威脅他的太子之位，這才聯(lián)手他母親下毒將我母妃害死?！?/p>

這是他畢生仇恨的根源，也是他所有野心的起點。

然而，李承澤卻緩緩搖了搖頭，眼神里甚至帶著近乎殘忍的憐憫。

“你錯了，皇叔?！彼穆曇粢琅f平穩(wěn)，“父皇或許對你確有忌憚，但他從未想過要害你母親的性命。你以為，他為什么要封你為安樂王爺，保你一世富貴閑散？當(dāng)然是以全兄弟之情，也告慰太妃在天之靈?！?/p>

“你胡說！”李承瑞激動地想掙扎起來，鐵鏈嘩啦作響，面目猙獰，“那母妃她…”

“害死宸太妃的，另有其人。”李承澤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是當(dāng)年與你母家在朝堂上爭斗落敗、懷恨在心的吏部尚書周敬?！?/p>

“不可能！”李承瑞嘶吼，“周敬那老賊早已…”

“他利用宮中埋藏極深的一個暗樁，買通了宸太妃身邊一個負(fù)責(zé)試菜的小宮女?！?/p>

李承澤的聲音平靜地敘述著，揭開了一頁塵封許久的秘卷，“那毒，并非烈性，而是一種極難察覺的慢性奇毒，混在太妃平日最愛用的養(yǎng)顏羹中。

日積月累，直至燈枯油盡。癥狀，與郁結(jié)于心、久病成疾一般無二?！?/p>

“事發(fā)之后，皇祖父震怒，暗中嚴(yán)查，周敬手段老辣，幾乎抹平了所有痕跡。

直到父皇登基后最終查到了蛛絲馬跡，順著線索，幾乎要觸及真相時…”李承澤的目光變得幽深。

“然后，周敬‘適時’地病故了，之后不久，周家便被尋了由頭，抄家流放，永不敘用。”

李承澤看向臉色逐漸變得蒼白的李承瑞，一字一句道：“你以為，那是父皇在清除異己？不，那是他在為你母妃報仇。

只是帝王心術(shù)，他不會將這等宮闈秘事公之于眾，更不會告訴一個當(dāng)時年紀(jì)尚幼且母家仍有勢力的皇子。

他怕你被仇恨蒙蔽，怕你沖動之下做出傻事，更怕朝局再起波瀾?！?/p>

“你…你騙我…”李承瑞的聲音開始顫抖，眼神渙散，仿佛支撐了他半生的信念正在崩塌，“你只是為了讓我死得更痛苦…”

“騙你？”李承澤冷哼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顏色陳舊的絲帛，扔到李承瑞面前。

“這是當(dāng)年那個試菜小宮女死前畫押的口供副本，以及父皇暗衛(wèi)調(diào)查的摘要。原本一直在父皇的密匣之中，朕也是近日整理遺物，才得以見之?！?/p>

那卷絲帛落在骯臟的枯草上，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李承瑞不敢去碰。

真相…原來他恨了半生，斗了半生，不惜勾結(jié)邪教、毒害皇兄、顛覆江山所追求的“復(fù)仇”，竟然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巨大的謬誤？他真正的仇人，早已伏誅？

而他，卻將所有的恨意傾瀉在了錯誤的對象身上，甚至成了戕害皇族、攪亂朝綱的工具？

“啊…啊啊啊——！??！”李承瑞猛地發(fā)出一種不似人聲的凄厲嚎叫，瘋狂地用頭撞擊著堅硬的石墻，撞得額頭血肉模糊！

那不是身體的痛，而是信仰徹底崩塌、人生徹底淪為一場荒謬笑話的極致絕望。

他半生的執(zhí)念，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所有的野心和罪行，都失去了最后自以為正義的借口。

李承澤就那樣冷冷地看著他崩潰，自殘，如同欣賞一場遲來的審判，心中卻生不起半分波瀾。

“現(xiàn)在，你知道真相了?！敝钡嚼畛腥鹆?，癱軟在地，如同一條瀕死的野狗般喘息嗚咽。

李承澤才再次開口，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到了地下，若見到宸太妃，替朕和父皇問聲好。也問問她，若知你今日作為，是否會以你為恥?！?/p>

說完，李承澤不再看他一眼，轉(zhuǎn)身，毫不留戀地走出牢房。

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緩緩關(guān)上，徹底隔絕了里面那絕望崩潰的嘶嚎與嗚咽。

誅人易，誅心難。

這才是帝王最冷酷的報復(fù)。

次日，天牢傳來消息。

廢瑞王李承瑞，于獄中自戕身亡，死狀極慘，目眥盡裂。

無人知其死前經(jīng)歷了何等的精神折磨。

唯有李承澤，在收到消息時，正站在宮闕高處，眺望著顧清明宮殿的方向。

他手中緊握著一枚繩結(jié)早已褪色的玉佩，指節(jié)泛白。

大仇得報，江山在握。

可他眼中，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孤寂與荒涼。

這萬里江山，再無那人與他并肩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