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把六月的空氣烘得發(fā)燙時,你第一次在圖書館三樓的靠窗座位看見他。
他總穿洗得發(fā)白的淺藍色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處一道淺淡的疤痕。陽光斜斜切過書架,在他攤開的物理習(xí)題冊上投下菱形光斑,他握筆的姿勢很輕,指尖偶爾會無意識摩挲書頁邊緣,像在觸碰什么易碎的東西。你原本是來趕期末論文的,卻總?cè)滩蛔∮糜喙馄乘此櫭冀獠怀鲱}時咬著筆桿,看他突然想通時眼里閃過的亮,連他起身去接水時,白球鞋踩過地板的“嗒嗒”聲,都成了這悶熱午后里唯一的清涼。
你們真正說話是在七月初的暴雨天。你抱著剛借的兩本厚重參考書,站在圖書館門口急得轉(zhuǎn)圈,雨簾密得連對面的香樟樹都模糊了。這時一把黑色雨傘遞到你面前,抬頭就撞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睛:“同路嗎?我住西區(qū)宿舍。”傘面明顯偏向你這邊,走到宿舍樓下時,他右肩已經(jīng)濕了大半,淺藍襯衫吸了水,貼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你慌忙遞紙巾給他,他卻擺擺手,從口袋里掏出顆橘子味的硬糖:“謝禮,上次看你總在小賣部買這個?!碧羌堅陉柟庀抡凵涑黾?xì)碎的光,你捏在手里,連指尖都發(fā)了燙。
之后你們便熟了。每天下午三點,你會提前在老位置放好兩瓶冰可樂,一瓶常溫,一瓶加冰——你發(fā)現(xiàn)他胃不好,從不敢喝涼的。他會幫你占好能看見晚霞的座位,偶爾在你寫論文犯困時,輕輕敲敲你的桌面,遞來一張寫著解題思路的便簽,末尾總畫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周末你們會一起去校外的舊書店淘書,他會蹲在書架前翻找老版的物理教材,你則在旁邊的言情小說區(qū)停留,偶爾舉著一本封面花哨的書問他:“你說這里面的男主,會不會也像你一樣,會在雨天把傘讓給別人?”他耳尖泛紅,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物理角度來說,傘的有效遮擋面積固定,偏向一側(cè)更合理?!蹦阈Φ弥辈黄鹧?,他卻不知道,你真正在意的從不是物理原理,而是那個愿意把“合理”都給你的人。
八月末的那天,空氣里已經(jīng)有了初秋的涼意。他約你去操場看星星,你們坐在看臺上,晚風(fēng)把他襯衫上的皂角味吹到你鼻尖。他突然從背包里拿出個筆記本,里面記滿了物理公式,最后一頁卻畫著兩個小人,坐在窗邊,旁邊寫著“七月三日,她借了我半塊橡皮”“七月十六日,她笑起來有兩個梨渦”。你心臟跳得飛快,他卻突然開口:“我下周要去北京集訓(xùn),可能要待半年?!?/p>
沉默漫過整個操場,只有遠(yuǎn)處路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你想說點什么,比如“我會等你”,或者“記得每天吃橘子糖”,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他把筆記本遞給你,指尖輕輕碰了碰你的手背:“等我回來,給你講北京的星星?!?/p>
他走的那天,你沒去送。你站在圖書館三樓的窗邊,看著他背著背包走出校門,淺藍色襯衫在人群里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一個模糊的點。你翻開他的筆記本,最后一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字:“其實那天的傘,我是特意帶的?!?/p>
后來的每個夏天,你都會在那個靠窗的座位放兩瓶可樂,一瓶常溫,一瓶加冰。偶爾翻到那本筆記本,橘子味的硬糖香好像還在空氣里飄著,你才明白,有些夏天不會結(jié)束,就像有些人,永遠(yuǎn)會在你心里,披著淺藍色襯衫,站在陽光里,眼里有比星星更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