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王星的雨是灰色的。
它們從鉛灰色的云層中墜落,穿過厄流區(qū)上空終年不散的工業(yè)廢氣,把鐵皮屋頂敲打得噼啪作響,將街道上的污垢匯成一道道泥濘的溪流。
在這片被皇城遺忘的角落,一場微不足道的爭奪正在一條狹窄的巷弄里上演。
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圍成一個半圓,他們的中心,是一個蜷縮在地上的瘦小身影。那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黑色的頭發(fā)被雨水和泥濘黏在額前,破舊的衣物緊緊貼在身上,更顯得他異常單薄。他懷里死死抱著什么東西,任憑拳腳像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背上、肩上,也不肯松開。
“啞巴了?把東西交出來!”一個高個男孩邊罵邊踹了一腳。
瘦小的孩子只是更緊地蜷縮起來,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依舊不松手。他懷里的,是半個被人丟棄的、已經(jīng)變得硬邦邦的饅頭。這是他今天能找到的唯一的食物。
雨水混著嘴角滲出的血絲,滴落在他身下的泥水里,暈開淡淡的紅色。他叫卡米爾,沒有父母,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生存,僅僅意味著如何活過今天。這半個饅頭,就是他今天生存的全部意義。
……
不遠處的街口,一輛黑色的懸浮車無聲地停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屬于少年的面孔。
十歲的雷獅穿著剪裁合體的干燥衣物,車內(nèi)恒溫的空氣與他身外那個冰冷、潮濕、充滿暴力的世界隔絕開來。他今天是被迫跟隨皇室衛(wèi)隊進行“城區(qū)巡視”——一項他嗤之以鼻的、彰顯“皇族關(guān)懷”的面子工程。他本打算敷衍了事,盡快返回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直到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那條小巷。
他看到了那群施暴者,也看到了那個被圍在中間,如同瀕死幼獸般蜷縮,卻依舊死死護著懷里什么東西的瘦小身影。
一種莫名的情緒,或許不是同情,而是一種更復(fù)雜的、摻雜著好奇與某種難以言喻共鳴的東西,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在那座宮殿里,他見過太多虛偽的爭奪,為了權(quán)力,為了地位,卻從未見過有人會為了一半硬饅頭,如此沉默而固執(zhí)地承受這樣的毆打。
“停車?!崩转{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護衛(wèi)長有些猶豫:“殿下,厄流區(qū)不安全,這種瑣事……”
“我說,停車?!崩转{重復(fù)了一遍,目光依舊鎖定在巷子里。他推開車門,甚至沒等侍從撐開傘,就直接走進了冰冷的雨幕中。
他的出現(xiàn),讓巷子里的霸凌者們瞬間靜止。
雷獅的衣著、氣質(zhì),以及他身后那些全副武裝、面色冷峻的護衛(wèi),無不昭示著他與這個環(huán)境的格格不入,以及他身份的不凡。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那幾個大孩子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臉上露出驚懼的神色。
雷獅沒有看他們,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孩子身上。他走近,蹲下身,雨水很快打濕了他華貴的衣袍,但他毫不在意。
“他們?yōu)槭裁创蚰悖俊崩转{問,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卡米爾緩緩抬起頭,濕透的黑發(fā)下,一雙藍色的眼睛警惕地、帶著一絲茫然看向眼前這個與他仿佛身處兩個世界的人。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雷獅。光線從少年身后照來,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暈??谞柨床磺逅哪?,只能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的存在感。
他沉默著,只是下意識地,將懷里那半個臟污的硬饅頭抱得更緊了些。
雷獅的目光落在他護著饅頭的手臂上,那上面布滿青紫和擦傷。一瞬間,他明白了。為了半個饅頭……
一種荒謬而又沉重的感覺擊中了他。
他看著這雙在困境中依然堅韌、如同深海般沉靜的眼睛,看著這具瘦小卻蘊含著驚人毅力的身體,心里某個部分微微動了一下。
“你就這么想要那個?”雷獅指了指那半個饅頭。
卡米爾依舊沉默,但眼神里的戒備未減。
雷獅忽然站起身,解下了自己肩后那件用料考究、內(nèi)襯柔軟的短披風。在護衛(wèi)和那些霸凌者驚訝的注視下,他彎腰,將披風裹在了卡米爾單薄而濕透的身上。
披風還帶著少年體溫的余熱,瞬間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谞柮偷匾活?,身體僵硬,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和善意感到無比陌生和不知所措。
然后,他聽到頭頂傳來那個少年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決定性的力量:
“這個臟了,不要了。跟我走,以后你不會再為這種東西挨打。”
說完,雷獅向依舊蜷在地上的卡米爾伸出了手。
雨水順著雷獅的手指滴落??谞柨粗@只干凈、修長,與他滿是泥污的手截然不同的手,又抬頭,再次對上雷獅的目光。那目光里沒有憐憫,沒有施舍,只有一種純粹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一種超越理智的本能,或許是求生欲,或許是內(nèi)心深處對那束光的渴望,讓卡米爾在長久的沉默和掙扎后,緩緩地、試探性地,將自己冰冷而顫抖的手,放在了那只溫暖的手掌中。
雷獅收緊手指,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來。
披風對于卡米爾來說過于寬大,幾乎將他整個包裹。他被雷獅牽著,一步步走出這條陰暗的小巷,走向那輛與厄流區(qū)格格不入的懸浮車。他沒有回頭去看那些曾經(jīng)欺負他的人,也沒有去看他生活了這么多年的、污濁的故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那個牽著他的少年背影上,集中在那只溫暖而有力的手上。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要帶他去哪里,未來會怎樣。
他只知道,在握住這只手的那一刻,他灰暗的生命里,第一次照進了一束名為“雷獅”的光。
雨還在下,沖刷著厄流區(qū)的污穢,也仿佛在沖刷著一個舊的結(jié)局,與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