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離去后，延禧宮這方小天地仿佛被無形的壓力籠罩。寶鵑再遲鈍，也從安陵容（落黎）凝重的神色中感到了不安，不敢多問，只默默將兩匹軟煙羅鎖進箱底。

安陵容靜坐良久，心中已將那安神香的方子推演了數(shù)遍。

皇后“神思倦怠，夜間難眠”，癥狀與之前的沈眉莊類似，但根源絕不相同。沈眉莊是初入宮廷，心思純粹，些許不安所致。而皇后執(zhí)掌鳳印，與華妃明爭暗斗，又要維持賢德表象，勞心勞力，其“神思”之耗，遠非沈眉莊可比。更可能的是，這其中未必沒有人為因素——比如，來自華妃或其他勢力的暗中施壓，乃至……某些不易察覺的手段。

直接沿用給沈眉莊的簡單香方，定然無效，顯得無能。若效果太好，立竿見影，則過于扎眼，必引禍端。更重要的是，安全！必須絕對安全！

她起身，將之前所有試驗的成果和記錄（雖在腦中）重新梳理。最終，她選定了一個極其保守，甚至有些“笨拙”的方案。

接下來的幾日，安陵容更加忙碌。她不再嘗試任何復(fù)雜的、可能引人猜疑的新方子，而是專注于手頭已有的、最普通的材料。

她讓寶鵑去太醫(yī)院，以自己“夜間仍有些許咳嗽”為由，討要了一些最尋常的百合、蓮子心（皆性平，有微弱清心安神之效，且是常見藥材，記錄清晰）。又讓寶鵑去御花園，撿拾一些掉落洗凈的、干透的合歡花（同樣常見，安神效用溫和）。

她沒有動用任何自己私下收集的、氣味特殊的材料，所有用料皆可查、可溯源。

然后，她開始了極其“繁瑣”和“公開”的制備過程。

她沒有像之前那樣關(guān)起門來用神魂之力精細操控，而是就坐在窗前，讓寶鵑在一旁幫忙，將百合、蓮子心細細研磨成粗粉，又將合歡花瓣用手小心撕碎。整個過程緩慢、笨拙，甚至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小主，為何不直接用石臼搗碎？那樣快些?！睂汏N看著安陵容費勁地研磨，忍不住問。

“不可，”安陵容搖頭，臉上帶著認真的執(zhí)拗，“搗碎則藥性泄得太快，氣味也過于混雜。這樣慢慢研磨，雖費時，卻能更好地保留其性?！彼f的似是而非，聽起來更像是一種固執(zhí)的“土法”，而非什么高深技藝。

實際上，她是在刻意拉長過程，降低效率，讓任何人（包括可能存在的眼線）看到，她為皇后制香，是多么的“盡心竭力”又“才具有限”。

混合材料時，她也只是簡單地用手攪拌均勻，并未做任何特殊處理。最終得到的香料，色澤黯淡，氣味混雜，帶著明顯的百合粉味和合歡花的淡腥氣，聞起來絕算不上怡人。

她選了最普通的素白錦緞（份例內(nèi)），縫制香囊。她的繡工本就尋常，此刻更是只求平整牢固，毫無花樣可言。

整個香囊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用心但拙劣”的氣息。

幾天后，安陵容帶著這枚精心“偽裝”過的香囊，前往景仁宮。

她跪在皇后面前，雙手捧著香囊，臉上是混合著期待與不安的忐忑：“皇后娘娘，陵容愚鈍，只能以此粗陋之物進獻，望娘娘不棄。此香用料尋常，僅有微末安神之效，需置于枕邊，假以時日，或可稍解煩憂。陵容……陵容已盡力了。”

她將自己擺在了一個“努力想報恩但能力有限”的位置上。

皇后依舊是一派溫和，讓剪秋接過香囊，親自拿起嗅了嗅，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隨即舒展，笑道：“難為你有這份心，本宮瞧著就很好。味道雖不似宮中慣用的香料那般馥郁，卻別有一股草木清氣，想來是極妥帖的?！?/p>

“謝娘娘不怪陵容手拙。”安陵容深深叩首。

皇后又溫言勉勵了幾句，無非是讓她安心休養(yǎng)，恪守本分之類，便讓她退下了。

走出景仁宮，安陵容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她知道，這只是第一關(guān)?；屎蠼^不會輕易使用這香，必定會經(jīng)過嚴格查驗。而她，要的就是這份“查驗”——經(jīng)得起查驗的普通和安全。

果然，她離開后，剪秋拿著香囊，低聲道：“娘娘，這安答應(yīng)制的香，瞧著實在……平庸?？梢灸萌プ屘t(yī)查驗？”

皇后端起茶盞，輕輕撥弄著浮沫，眼中閃過一絲考量：“自然要查。不過，本宮瞧著，她倒不像是個有膽魄做手腳的。華妃前番賞賜，她嚇得將那阿膠供了起來；本宮讓她制香，她用了最笨最穩(wěn)妥的法子。是個知道怕的。”

“娘娘的意思是？”

“先查吧。若果然干凈無害，便留著。有時，一個膽小、無能卻足夠‘忠心’的棋子，用起來反倒放心?！被屎蟮?，“總比那些心思活絡(luò)、自作聰明的好?！?/p>

她需要的是能襯托她賢德、必要時又能用來膈應(yīng)華妃的人。目前的安陵容，看起來正合適。

香囊經(jīng)過太醫(yī)仔細查驗，確認只是些普通安神藥材，無毒無害，效果也確如安陵容所說，極其微弱。

皇后最終是否用了那香囊，無人得知。但安陵容“盡力為皇后制香”且“手藝粗陋”的消息，卻不脛而走。

這反而讓安陵容松了口氣。平庸，無能，這正是她現(xiàn)階段最好的保護色。

經(jīng)此一事，她更加明確，在這深宮，顯露價值需恰到好處，如同烹油，火候稍過，便會引火燒身。

她回到延禧宮，看著窗外漸沉的暮色，心中并無輕松?；屎蟮年P(guān)注如同一把懸在頭頂?shù)膭ΓA妃的敵意也并未消散。她必須更快地，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不依賴任何人的底牌。

調(diào)香之路不能停，但方向需要更隱蔽?；蛟S，她該想想，如何讓一些“不起眼”的東西，發(fā)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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