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的珊瑚未能動搖安陵容（落黎）分毫，反倒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連漣漪都未激起多少。安陵容依舊每日往返于延禧宮與太醫(yī)院之間，潛心她的香藥研究，對外的姿態(tài)愈發(fā)低調(diào)恭順，仿佛那日的拒絕從未發(fā)生。

然而，后宮從來不會因某個人的安靜而真正平靜。

這日晚膳后，安陵容正在燈下翻閱一本前朝遺留的、殘缺不全的《香乘》，試圖從中尋找一些關于香料窖藏和陳化的古法，剪秋卻再次踏著夜色而來。

“安貴人，皇后娘娘請您過去一趟。”剪秋的語氣比往日更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陵容心中微凜?；屎笊钜拐僖?，絕非尋常。她不動聲色地合上書卷，起身應道：“是，容陵容更衣?！?/p>

她依舊選了最不出錯的藕荷色常服，發(fā)髻簡單，只簪一枚玉簪，力求素凈。跟隨剪秋走在通往景仁宮的宮道上，月色清冷，將玉階照得一片慘白，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清醒而微涼。

景仁宮內(nèi)燈火通明，卻莫名透著一股壓抑。皇后并未像往常一樣端坐正殿，而是在偏殿的暖閣里，只著了常服，正對著一盤棋局沉吟。見安陵容進來，她抬眸，臉上是慣常的溫和笑意，卻比平日少了幾分溫度。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卑擦耆菀蓝Y跪拜。

“起來吧，坐?！被屎笾噶酥笇γ娴睦C墩，“這么晚叫你來，沒擾了你歇息吧？”

“娘娘召見，是陵容的福分，豈敢言擾?！卑擦耆菪⌒淖?，垂眸斂目。

皇后執(zhí)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摩挲著，目光卻落在安陵容身上：“安貴人近日深居簡出，于香道一途，想必又精進了不少吧？”

“娘娘謬贊，陵容資質(zhì)愚鈍，不過是憑著一點喜好，胡亂鉆研，不敢當‘精進’二字?！卑擦耆葜t卑回應。

皇后輕輕落下棋子，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喜好是好事。只是，本宮聽聞，華妃前兩日賞了你一株南海珊瑚，你卻拒了？”她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安陵容心中警鈴大作。果然是為了此事！皇后這是在試探她與華妃的關系，以及她的立場。

她立刻起身，跪倒在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委屈：“皇后娘娘明鑒！華妃娘娘厚愛，陵容感激不盡！只是……只是那珊瑚過于珍貴，陵容自知福薄，實在不敢承受。且……且陵容一心只想侍奉皇上、皇后娘娘，鉆研香道也是為了能稍有裨益，絕無二心，更不敢與華妃娘娘有何私交，以免……以免惹人非議，辜負娘娘平日教誨！”她將拒絕的理由歸結于“福薄”和“避嫌”，并再次強調(diào)對皇后的忠誠。

皇后看著她伏在地上的纖細身影，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算計。她需要的就是這份“不敢”和“避嫌”。安陵容拒絕華妃，在她意料之中，也正合她意。但她也需敲打一番，讓安陵容明白，誰才是她能依靠的正主。

“起來吧，本宮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被屎笳Z氣緩和了些，“你懂得避嫌，謹守本分，這很好。華妃性子是烈了些，你遠離些也是對的?！彼掍h一轉(zhuǎn)，狀似無意地道，“只是，你既擅香道，又得太醫(yī)院行走之便，往后這六宮姐妹，若有需要之處，你還需多盡些心才是。畢竟，皇上也常贊你于此道有心?！?/p>

安陵容心中雪亮?；屎筮@是要將她這份“能力”更徹底地納入麾下，成為她施恩后宮、彰顯賢德的一枚棋子。讓她“多盡心”，即是賦予責任，也是限制她的發(fā)展——她只能為皇后所代表的“六宮”服務，而不能有獨立的、超出皇后掌控的勢力范圍。

“是！皇后娘娘教誨，陵容謹記于心！定當竭盡所能，為娘娘分憂，為六宮姐妹盡心！”安陵容叩首應下，語氣無比恭順。此刻，她沒有拒絕的資本。

皇后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頗為滿意，終于露出了些許真實的笑容：“嗯，你是個懂事的。本宮這里新得了一些暹羅進貢的沉香，氣味醇厚，想著你或許用得上，便讓剪秋包了些給你帶回去?！?/p>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屎笫侄危騺砣绱?。

“謝娘娘賞賜！”安陵容再次謝恩，態(tài)度感激涕零。

抱著那一小包價值不菲的沉香退出景仁宮，夜風一吹，安陵容才發(fā)覺內(nèi)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與皇后的每一次對話，都如同在懸崖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皇后看似給了她恩典和肯定，實則劃下了更清晰的界限。她可以研究香道，但必須在皇后框定的范圍內(nèi)“盡心”；她可以擁有一定的自由和資源，但必須明確效忠的對象。

回到延禧宮，她看著那包沉香，目光復雜。這是資源，也是枷鎖。

但她沒有太多時間感慨?；屎蟮摹捌谕币馕吨?，她必須拿出更多、更好的成果，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穩(wěn)固自己的位置。

她走到香案前，點燃一小塊皇后賞賜的沉香。煙氣筆直，香氣醇厚甘甜，確是極品。但她心中并無多少喜悅。

在這九重宮闕，恩寵與束縛總是相伴相生。她如同這爐中的沉香，被置于這特定的環(huán)境中，燃燒自己，散發(fā)香氣，卻身不由己。

然而，她終究不是一塊任人拿捏的香料。她是落黎，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知識和心性?；屎蟮目蚩?，或許能限制她明面上的行動，卻無法禁錮她的思想和暗中的布局。

她看著那裊裊青煙，眸光漸漸堅定。

玉階試深淺，她已踏過。往后的路，她需更加小心，但也需……更加大膽。在皇后的規(guī)則之內(nèi)，找到屬于她自己的，生存與發(fā)展之道。

香道，是她的桎梏，也必將成為她打破桎梏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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