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與操場,僅一墻之隔,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邊是沉寂的、布滿灰塵的真相;一邊是喧囂的、充滿活力的假象。
林序站在分界線上,胸口那頁復(fù)印的紙張像一塊烙鐵,燙得他心口發(fā)疼。操場上,江臨進球后的笑聲隱約傳來,爽朗又刺耳。陽光下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與他口袋里那張紙上冰冷的“江海資本”字樣,在他腦中瘋狂交織、碰撞。
他下意識地伸手,隔著校服,緊緊按住了口袋。
這不是結(jié)束,這僅僅是開始。一份七年前的內(nèi)部通訊復(fù)印件,在法律上微不足道,甚至可能被矢口否認。但它對他而言,是拼圖的第一塊,是支撐他走下去的第一根骸骨。
他需要更多。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不再滿足于被動的偽裝和承受,他需要主動出擊,需要去挖掘更深、更致命的秘密。
“林序?”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將他從冰冷的思緒中拽回。
林序猛地回神,眼中的銳利和仇恨在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層恰到好處的茫然與疲憊。他轉(zhuǎn)過頭,看到同桌陳桉抱著一個籃球站在旁邊,黑框眼鏡后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
“你站在這里發(fā)呆很久了,”陳桉推了推眼鏡,語氣沒什么起伏,“臉色比體育課的時候還差?!?/p>
林序的心微微一緊。這個陳桉,觀察力敏銳得讓他不安。
“沒什么,”他垂下眼,聲音刻意放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就是有點頭暈,可能……昨晚沒睡好?!?/p>
他再次祭出這個萬能的借口,并適時地流露出一點脆弱。這是他現(xiàn)在最好的保護色。
陳桉看了他幾秒,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嗯,注意休息?!闭f完,他便抱著球走向了操場,沒有多余的熱情,也沒有令人不適的探究。
林序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的警惕并未消除。在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他不敢信任任何人。
放學(xué)鈴聲響起,林序收拾書包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一拍。他在等。
果然,江臨的身影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教室后門。
“序哥,走了?!苯R倚著門框,姿態(tài)懶散,目光卻精準(zhǔn)地落在他身上,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序背上書包,走到他身邊。
“怎么了?還是沒精神?”江臨自然地伸手,想探探他的額頭。
這一次,林序沒有躲。他甚至微微向前傾了傾,讓自己的額頭貼上江臨微涼的指尖。
“嗯,”他發(fā)出一個帶著鼻音的、軟弱的單音節(jié),像一只尋求安慰的幼獸,“頭有點沉?!?/p>
他感受到江臨的手指頓了一下,隨即,那只手落下來,在他頭頂揉了揉,動作比以往更加輕柔。
“讓你昨晚熬夜?!苯R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走吧,送你回去。明天周末,好好休息?!?/p>
心疼?
林序在心里冷笑。這虛偽的溫柔,如今嘗起來,比任何毒藥都更苦澀。
他沉默地跟在江臨身邊,走出教學(xué)樓。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長,交疊在一起,看起來依舊親密無間。
走到分別的路口,江臨停下腳步。
“真不用我送你到家?”
“不用了,”林序搖頭,抬起臉,努力擠出一個蒼白的、讓他安心的笑容,“我想自己走走,吹吹風(fēng)會好點?!?/p>
江臨凝視了他幾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知道了?!?/p>
看著江臨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消失在街角,林序臉上那強撐的虛弱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獨自站在原地,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壓力感徹底消失,才緩緩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憋悶已久的濁氣。
演戲,原來是這么耗神的一件事。每一次對視,每一次觸碰,每一次回應(yīng),都在消耗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他抬起頭,望向城市灰藍色的天際線。胸口那頁紙的存在感再次變得清晰而灼人。
他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了。他需要一把能撬開過往的鑰匙,需要一個能窺探江家內(nèi)部的縫隙。
一個模糊而冒險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江臨的書房。那個他經(jīng)常去補習(xí)的地方。那里,會不會有他想要的東西?電腦里的文件、書架上的檔案、甚至是隨手記下的便簽……
風(fēng)險極大。一旦被發(fā)現(xiàn),萬劫不復(fù)。
但是……
林序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
他還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無表情的臉。他點開與江臨的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懸停片刻,然后飛快地敲下一行字。
【林序:臨哥,明天下午我去你家找你補習(xí),可以嗎?上次的幾何題,我還是有點沒弄懂?!?/p>
信息發(fā)送成功。
他握著手機,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也像一個布下誘餌的獵人。
幾秒鐘后,手機屏幕亮起。
【江臨:好。幾點?我讓阿姨給你準(zhǔn)備點心。】
獵物的回應(yīng),順利得驚人。
林序關(guān)掉屏幕,將手機緊緊攥在手心。他轉(zhuǎn)身,走向那個他稱之為“家”的、空蕩蕩的臨時住所。
夜色漸濃,將他的身影吞沒。
影子的決心,在黑暗中無聲地滋長。他不再只是被動承受的受害者,他即將主動踏入龍?zhí)?,去竊取那足以焚毀一切,也可能焚毀他自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