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6. 玉京城 皇宮 御書房 夜 內
人物:鳳隨歌、鳳平城、凌峰、馬啟明(尸體已處理)、若干御醫(yī)、金吾衛(wèi)心腹
御書房內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得如同實質。
凌峰已被緊急接入宮中,他此刻正凝神靜氣,為昏迷不醒的鳳平城施針。銀針細如牛毛,在他手中卻穩(wěn)如磐石,精準地刺入鳳平城周身大穴。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旁邊有御醫(yī)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
鳳隨歌站在不遠處,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身上的酒氣早已被冷汗和夜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凜冽的肅殺之氣。他目光緊鎖在龍榻上那個氣息奄奄的老人身上,緊握的雙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御書房內外的血跡已被迅速清理,馬啟明的尸體和那兩名金吾衛(wèi)的尸首也被鳳隨歌帶來的心腹秘密移走,暫時壓下消息。此刻守衛(wèi)在御書房內外的,全是鳳隨歌絕對信得過風字營精銳和部分被他掌控的金吾衛(wèi)。
“凌莊主,如何?”見凌峰緩緩收針,鳳隨歌立刻上前一步,聲音低沉沙啞。
凌峰長吁一口氣,擦了擦汗,面色凝重無比:“傷勢極重,兩處匕首傷,一處在胸前,離心脈只偏了半寸,另一處在后腰,失血過多。加之他本身舊疾纏身,元氣早已虧空……這次,真的是懸于一線?!?/p>
鳳隨歌的心隨著凌峰的話語不斷下沉:“能救嗎?”
凌峰看了他一眼,眼神復雜:“老夫只能說,盡力而為。他年事已高,又經此重創(chuàng),即便能僥幸撿回一條命,日后……恐怕也只能纏綿病榻,需人精心照料了?!?/p>
鳳隨歌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示意御醫(yī)和其他閑雜人等都退下。偌大的御書房內,只剩下他、凌峰和昏迷的鳳平城。
他走到龍榻邊,凝視著父親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卸去了帝王的威嚴和與兒子對峙時的固執(zhí)瘋狂,此刻的鳳平城,看起來只像一個普通而虛弱的老人?;ò椎念^發(fā)散落在枕上,深刻的皺紋里寫滿了疲憊與痛苦。
這就是他恨了十幾年,也怨了十幾年的父親。
他曾無數次在夢中想象過擊敗他、讓他承認錯誤的情景,卻從未想過,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看到他如此脆弱地躺在自己面前,生死未卜。
“他……昏迷前,說了什么?”凌峰一邊整理藥箱,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
鳳隨歌身體微微一僵,鳳平城那句“你終究……還是……來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他抿緊了薄唇,沒有回答。
凌峰何等精明,看他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們父子啊……何苦至此。”
這時,榻上的鳳平城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眉頭緊緊皺起,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鳳隨歌下意識地俯下身去,靠近傾聽。
“……歌……歌兒……”斷斷續(xù)續(xù)的,竟是他的小名。
鳳隨歌渾身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稱呼,自從母后去世后,他就再未從父親口中聽到過。
“……阿鈺……對……對不起……我沒……沒護好……”鳳平城的囈語充滿了痛苦和悔恨,渾濁的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
阿鈺,是他母后韋清鈺的閨名。
這一刻,鳳隨歌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原來,在意識模糊的深處,在剝離了帝王的身份和父子間的怨懟之后,父親記掛的,依舊是那個早逝的妻子,和那個他們曾經共同愛護過的兒子。
那些被他刻意冰封、深埋心底的,屬于幼年時短暫擁有的、模糊而溫暖的記憶碎片,如同被春風拂過的冰湖,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他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也曾將他高高舉起,笑聲爽朗;記得母親彈琴時,父親在一旁靜靜聆聽,目光溫柔……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后來那樣?是因為母親的離去?是因為那至高無上的皇權?還是因為他們都太過固執(zhí),誰也不肯先低頭?
復雜的情緒如同海嘯般沖擊著鳳隨歌的心防。恨意依舊存在,那是對母親冤死的意難平,是對父親多年冷漠與逼迫的不諒解。但此刻,看著父親瀕死狀態(tài)下無意識流露的脆弱與悔恨,一種更深沉的、連帶著血脈親情的悲憫與刺痛,悄然滋生。
他緩緩伸出手,想要替父親拭去眼角的淚痕,手指卻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停滯在半空。那層無形的、厚重的隔閡,并非那么容易打破。
凌峰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搖了搖頭,低聲道:“他此刻所言,或許才是真心。隨歌,仇恨蒙蔽人的雙眼,但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如何抉擇,在你?!?/p>
鳳隨歌收回手,挺直了脊背,恢復了慣常的冷峻神色,只是那眼底深處,翻涌著無人能見的驚濤駭浪。他轉身,走向御書房門口,對守在外面的心腹沉聲下令:
“加派人手,嚴守此地,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陛下重傷之事,嚴格保密,對外只稱舊疾復發(fā),需要靜養(yǎng)。凡有探聽或散布謠言者,格殺勿論!”
??
“嚴加看管莊后,若她逃脫,拿你們試問!”
“是!”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殺伐決斷的夙砂殺神。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深處某個冰封的角落,正在悄然融化,并伴隨著劇烈的、幾乎讓他無法承受的疼痛。
父親的生死,朝局的重擔,以及與妹妹鳳戲陽未知的反應……一切都壓在了他的肩上。而他和父親之間這盤殘局,似乎才剛剛進入一個更加復雜難解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