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誅心之言,像一根毒刺,扎在楚昭寧心里,稍稍觸碰就尖銳地疼。接連幾日,她對著尉遲檸墨時,總忍不住打量他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試圖從上面找出哪怕一絲“利用”的痕跡。辦公(如果待在桃花林算辦公的話)時也心不在焉,遞個桃花枝都能掉三次。
壓抑的氣氛彌漫在桃林間。
這天,尉遲檸墨忽然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準備一下,隨我去拜訪碧波仙子?!?/p>
楚昭寧心頭一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抵觸:“不去?!彼拖骂^,盯著自己的鞋尖,“我…我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給你添亂。”真實的理由是那份盤踞不散的不信任,她怕見到另一個“神仙”,怕聽到更多讓她心驚的“內幕”。
尉遲檸墨走到她面前,身影擋住了些許陽光?!俺褜?,”他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你是我秘書,代表‘桃花林有限公司’的顏面。碧波仙子掌管此地水脈靈氣,日后公司行事,多有仰仗之處?!?/p>
他頓了頓,目光似能穿透她低垂的眼瞼:“你若因那妖物臨死前的胡言亂語,便畏首畏尾,不敢見人,不敢行事,與從前那個只能躲在符紙后瑟瑟發(fā)抖的你,有何分別?它死了,卻還在用它的話影響你,這豈非另一種形式的‘糾纏’?”
楚昭寧身子微震。
“帶你見世面,亦是修行?!彼Z氣放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親眼去看,親耳去聽,親自判斷。是真心的伙伴,還是別有用心的過客,需你自己分辨,而非困于他人一言?!?/p>
他希望我能自己走出來,自己判斷? 這話像是一道微光,撬開了她心頭的硬殼。是啊,躲在這里胡思亂想有什么用?不如去看看,那個碧波仙子是什么樣的人,尉遲檸墨在她面前又會是怎樣…或許,能找到一些答案?
一絲微弱的希望,混合著好奇,在她心底滋生?!昂谩胰?。”她聽見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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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深處,景致與破廟的陰森截然不同。飛瀑如練,從峭壁上轟然落下,砸入下方碧潭,水汽氤氳,彩虹常懸其間??諝馇逍碌脦е鹞?,四周奇花異草,靈蝶翩躚。
水潭邊,一塊光滑如玉的巨石上,立著一位仙子。她身著七彩煙羅裙,裙擺如水波流動,折射著虹光,容貌絕美,氣質空靈,仿佛集了這山水間所有鐘靈毓秀于一身。她看到尉遲檸墨,嫣然一笑,宛若百花盛開:“尉遲將軍,許久不見,風采依舊?!?/p>
目光隨即落到楚昭寧身上,帶著審視與好奇:“這位是?”
“楚昭寧,我的秘書?!蔽具t檸墨介紹道。
碧波仙子美眸流轉,掩唇輕笑:“秘書?將軍何時也學著凡人弄起這些名堂了?”她不再看楚昭寧,目光灼灼地凝在尉遲檸墨臉上,語氣變得直接而大膽:“尉遲,你我相識千年,我的心意,你當知曉。如今天帝罰你下界歷劫,正是你我脫離樊籠、逍遙世間的好時機。這山,這水,皆可為證,我愿與你結為道侶,共參大道?!?/p>
楚昭寧在一旁看得屏息。這么美的仙子主動表白,像仙俠劇里演的一樣…他肯定會答應吧? 心里莫名有點發(fā)酸,又覺得理所應當。
然而,尉遲檸墨卻后退半步,對著碧波仙子,清晰而平靜地開口:“仙子美意,檸墨心領。只是…”他側過頭,目光落在了目瞪口呆的楚昭寧身上,語氣竟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堅定,“我心有所屬,唯她一人?!?/p>
?。。。?/p>
楚昭寧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有無數煙花炸開!心臟狂跳,血液奔涌,臉頰瞬間滾燙!他…他說什么?唯她一人?這…這難道就是仙俠劇照進現實?她撿了個天神做老公?!
希望,不,是狂喜,如同瀑布倒灌,將她徹底淹沒!之前所有的疑慮、不安,在這一刻顯得那么可笑!
碧波仙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變得難看至極。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尉遲檸墨,又狠狠剜了楚昭寧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她忽然冷笑起來,笑聲帶著譏諷與憐憫。
“尉遲檸墨!你騙得了這懵懂凡人,騙不了我!”她伸手指著楚昭寧,一字一句,如同冰錐,“你與她在一起,是何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說完,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七彩流光,融入瀑布水汽之中,消失不見。只留下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在轟隆的水聲中反復回蕩——“是何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反轉來得太快,像一盆冰水,將楚昭寧從頭澆到腳。她愣愣地轉向尉遲檸墨,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眼神已充滿了混亂和尋求確認的渴望。
尉遲檸墨臉上那抹“溫柔堅定”早已消失無蹤,恢復了慣常的淡漠。他瞥了楚昭寧一眼,語氣平淡無波:“莫要多想。碧波仙子執(zhí)著難纏,方才那般說,僅是權宜之計,借你擺脫她罷了?!?/p>
他頓了頓,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你我只是上下級,我乃天神之軀,戒律森嚴,不可動凡心。方才所言,并非真心?!?/p>
并非真心……
權宜之計……
借你擺脫她……
上下級……
不可動凡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狠狠敲碎了她剛剛升騰起的、如同七彩泡泡般的幻想。委屈、難堪、不甘、還有一絲被戲弄的憤怒,如同火山巖漿在她胸腔里猛烈積聚、翻涌!她本以為…本以為…
爆發(fā),在無聲中醞釀。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忍住那即將沖口而出的質問和哽咽。眼眶通紅,她猛地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原來,仙俠劇都是騙人的。哪里有什么天神老公,她不過是他用來搪塞別人的、一個方便的“借口”而已。
尉遲檸墨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沉默片刻,終是什么也沒再說,只轉身望向那奔流不息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