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舞臺帶來的微小漣漪，很快被后續(xù)更激烈、更專業(yè)的團體表演所覆蓋。個人練習生梓渝那個獲得C級的舞臺，如同投入湖中的一顆小石子，在龐大的節(jié)目生態(tài)里，并未激起多少水花。他依舊穿著那身統(tǒng)一的訓練服，在練習室、食堂和宿舍之間三點一線，是百人中被鏡頭輕易略過的模糊背景板之一。

數日后，一場由節(jié)目組主導、在錄制園區(qū)內舉行的首次線下粉絲見面會，成了檢驗初期人氣的試金石。臨時搭建的場地周圍擠滿了熱情的粉絲，長槍短炮對準了入場通道。

田雷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依舊是簡單的深色衣著，與周遭的熱烈格格不入。他身邊站著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是這家視頻平臺另一位高層董事，周敘，也是他少數能稱得上朋友的人。

“真是難得，田總居然會對這種‘下沉市場’的推廣活動感興趣。”周敘笑著打趣，目光掃過田雷手中那臺與周遭狂熱粉絲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專業(yè)相機，“還帶了裝備？”

田雷沒理會他的調侃，注意力似乎落在喧鬧的人群上，又似乎哪里都沒落。

周敘湊近了些，視線不經意地掃過田雷相機屏幕上還沒來得及關掉的回放照片——一連七八張，全是同一個少年在不同光線、不同角度下的特寫，有舞臺上的，有后臺走廊的，甚至有模糊的練習室玻璃外的偷拍視角。照片里的少年干凈、專注，偶爾流露的緊張也被鏡頭溫柔地捕捉。

周敘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個了然又戲謔的表情：“喲，田栩寧老師終于找到能入您法眼的人了？”他刻意用了敬語，調侃意味十足。

田雷這才懶懶地掀了下眼皮，視線卻沒從相機屏幕上移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值得反復研究的重大課題。他指尖滑動著照片，語氣平淡無波，只回了一個聽不出情緒的單音節(jié)：

“嗯?！?/p>

周敘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搖搖頭不再多問。他了解田雷，這人不愿意說的，一個字都撬不出來。

而站在他們身后半步的助理，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卻已經炸開了鍋。他眼睜睜看著自家老板——一個分分鐘決定上億資金流向的人——此刻正像個資深站哥一樣，專注地擺弄著相機，追拍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練習生。

這幾天混亂的日程表瞬間涌入腦海：那個說推就推的國際視頻會議，那場硬生生改期的內部決策會……所有被打亂的重要安排，居然都是為了配合這個選秀節(jié)目的錄制節(jié)奏，就為了能拍到那個叫梓渝的練習生可能出現的幾個鏡頭？

“瘋了，真是瘋了……”助理在心里直嘀咕。他跟了田總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見老板對一個人這么上心，而且方式還這么……清奇。就為了來拍個照？這簡直比他突然決定收購一家公司還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偷偷瞄了一眼田雷凝視屏幕的側臉，那專注的神情，不像是在審視商業(yè)目標，倒像是在欣賞什么絕世珍品。得，不管老板是圖什么，這位叫梓渝的練習生，從此在他這兒就是祖宗級的重點關注對象。

助理默默掏出手機，在備忘錄里將“梓渝所有行程”的優(yōu)先級標到頂格，并在后面鄭重地備注上：“老板特殊關注，務必全力配合，不得有誤！”

通道盡頭，選手們陸續(xù)走了出來，瞬間引爆了粉絲的歡呼。

“陳昊！媽媽愛你！”

“林澤！看這里！”

“王奕辰！你好帥！”

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梓渝跟在隊伍偏后的位置走出來，他臉上帶著練習過無數次的、標準而靦腆的微笑，朝著人群揮手。然而，那些熱情的口號、那些閃爍的燈牌，沒有一個是屬于他的。偶爾有零星的幾聲“梓渝加油”，也迅速被更大的聲浪淹沒。他揮動的手臂微微放緩，嘴角的弧度依舊完美，眼神卻不易察覺地黯淡了一瞬，像星子短暫地被云層遮蔽。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將那份微小的失落悄悄咽下。

就在他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人群外圍時，驟然定格。

那個男人。

那個在后臺有過兩面之緣、眼神冷漠的攝影師。他此刻就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周圍熙攘的人群仿佛與他處于兩個世界。他手中的相機，毫不意外地，正對著自己的方向。

梓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像被老師點名回答難題的學生，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原本有些松懈的脊背，收斂了嘴角過于營業(yè)式的笑意，連揮手的動作都變得有些拘謹。一種混合著緊張、困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被猛獸盯上的心悸感，讓他的心跳再次失控地加速。他感覺……那個男人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娛樂產品，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在接下來的互動環(huán)節(jié)里，那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烙在背上，讓梓渝始終無法真正放松下來。他努力維持著表情管理，完成節(jié)目組安排的互動游戲，回應著主持人拋來的話題，但總感覺自己的動作比平時僵硬了幾分，笑容也像是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他的余光總是不自覺地、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個樹蔭下的方向，每一次確認那道目光仍在，心臟就像被不輕不重地捏一下。他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專業(yè)，卻又無法擺脫這種奇異的被掌控感。

活動在喧囂中終于結束，人群開始擁擠著散場。心神不寧的梓渝跟在隊伍末尾，本就靠近邊緣，精神還有些恍惚，被人流一帶，腳下猛地一個踉蹌，失去平衡向前撲去。

預想中的狼狽沒有發(fā)生。

一只溫熱而有力的大手，迅速而穩(wěn)固地在他后背上托了一把，力道恰到好處地止住了他跌倒的趨勢，隨即又像被燙到一般，瞬間收回。

梓渝驚魂未定地回頭。

田雷已經收回了手，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剛才那個出手相助的人不是他。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完全落在梓渝身上，只是半垂著眼，看著地面。

“……”梓渝張了張嘴，臉頰不受控制地漫上熱意，連耳根都悄悄紅了。他飛快地低下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慌亂，“……謝謝你?！?/p>

他甚至不敢再看田雷一眼，說完便像只受驚的兔子，迅速轉身，幾乎是小跑著追向前面的隊伍。跑出幾步，卻又像是被什么無形的線牽住，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他想最后確認一下，那個男人是否還在原地。

就在他回頭的剎那，視線正好撞上田雷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鏡頭。

田雷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回頭，高大的身形穩(wěn)如磐石，相機在他手中紋絲不動。他半瞇著一只眼，另一只眼緊貼著取景器，專注的神情像是在進行一場精密儀器的調試。當梓渝茫然又慌亂的目光穿過喧囂與他對上的瞬間，他按在快門上的修長食指，利落而輕柔地按了下去。

“咔嚓。”

一聲極輕微的、幾乎被周遭嘈雜淹沒的快門聲，精準地定格了這個瞬間——少年回眸，眼中驚惶未退，臉頰緋紅，微張的唇瓣似乎還想說什么，那倉促一瞥里交織著慌亂、感激和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好奇。

田雷緩緩放下相機，目送那個因被捕捉到回頭瞬間而愈發(fā)驚慌、加速逃離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通道盡頭。他這才垂下手中的相機，低頭，指尖在相機控制輪上輕輕滑動。

屏幕依次亮起——

少年在人群外圍，那瞬間黯淡又強打精神的眼神；

被他注視時，下意識繃直身體、帶著點無措的緊張模樣；

最后定格在那張回眸上，濕漉漉的眼睛里映著天光，所有來不及掩飾的情緒都被永遠封存。

當屏幕停留在最后這張照片時，他深邃的眼眸里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那眼神，如同一個技藝超群的工匠，終于完美地捕獲了他心中構想已久的光影——那道轉瞬即逝，卻足以照亮他整個取景框的月光。

他選了幾張，通過手機上傳到了那個名為【Moonlight_Guardian】的站子。然后，他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站子的賬號和密碼你保管?！彼恼Z氣沒有任何起伏，“找專業(yè)的人負責日常維護、發(fā)布和基礎的粉絲互動。我只負責提供圖片?！?/p>

“好的，田總。運營方向和互動尺度需要設定嗎？”

“真實，自然?！碧锢籽院喴赓W，“不必刻意炒作?！?/p>

他只需要一個渠道，將他自己看到的、想要留存下來的光影，分享出去。至于能吸引到多少人，他并不在意。

很快，【Moonlight_Guardian】新發(fā)布的這組線下圖，在小小的粉絲圈里泛起了一點微瀾。評論開始零星地增長：

@與你同行：“我的天！這個小哥哥是誰？！顏值好能打！[舔屏]”

@秀粉觀察日記：“這個叫梓渝的個人練習生鏡頭好少，但這張臉……是真實存在的嗎？站姐牛逼，拍出了神仙顏值！”

@只想搞點好看的：“啊啊啊他眼神好干凈！像小鹿一樣！姐妹們快看最后一張，他耳朵是不是紅了？好可愛！”

@內娛守墓人：“嘖，這骨相，這眼神戲，吊打一堆濃妝愛豆。先入股觀望一下，希望別是美麗廢物?！?*

@Moonlight_Guardian（官方賬號自動回復）：“感謝喜歡^^”

評論不多，大多是驚嘆于他出眾的容貌和干凈的氣質，偶爾夾雜著對他實力的質疑。對于節(jié)目里存在感微弱的梓渝而言，這已是破天荒的關注。而在網絡世界的另一端，田雷沉默地翻看著這些陌生人的驚嘆，目光最終停留在照片里，那個唯獨望向他鏡頭時，顯得無比緊張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