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左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拐角,張極才緩緩收回目光。他站在樓道口,視線落在膝蓋那片平整的創(chuàng)可貼的上,又抬手按了按口袋,那里的牛奶盒還帶著暖意。
后來很多年里,他走過無數(shù)個下雨天,見過各式各樣的傘,卻總記得那個下午,深藍色的傘面、溫?zé)岬呐D?,還有少年低頭給自己處理傷口時,溫柔得能揉碎雨霧的聲音。
……
蘇新皓的手還停在張極后頸,指尖能觸到他溫?zé)岬钠つw,方才那點打趣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他收回手時動作放輕了些,沒再戳他胳膊,只是往他身邊湊了湊,目光掃過門外——左航還在朱志鑫說笑,側(cè)臉的弧度和張極記憶里的模樣慢慢重合。
蘇新皓忽然就懂了。懂了他剛認識張極時,他為何總繃著臉,打架時下手又快又狠,連高年級的都不敢招惹;懂了他總在下雨天揣把折疊傘,卻從不輕易借給別人;懂了他看似混不吝,卻總在路過校門口小賣部時,盯著熱牛奶的柜臺看半天。原來他豎起的所有帶刺的防備,都是為了護住多年前那個雨天里,被遞傘的少年悄悄種下的柔軟。
他喉結(jié)動了動,沒提“心疼”這類肉麻的話,只抬手拍了拍張極的后背,力道不輕不重,像男生間最尋常的安慰。
等張極轉(zhuǎn)頭看他時,他才撓了撓頭,語氣比剛才沉了些:“搞了半天,你當年是被他‘救’過啊?!鳖D了頓,才順著話頭問出口,“那后來呢?怎么沒有繼續(xù)聯(lián)系?連句再見都沒說?”
這話戳中了張極的心事,他望著門外已經(jīng)和朱志鑫并肩走遠的背影,聲音低了些:“第二天我攥著傘在巷口等了一上午,沒等到他。后來去隔壁樓問,才知道他跟著家人去貴州了,走得挺急?!?/p>
于是,沒來得及還的傘、沒說出口的謝,還有那句沒等到的“明天見”,成了少年心事里最輕也最重的遺憾,壓了好些年。
-
蘇新皓嘖了聲,沒再多問,只是順著張極的目光往走廊那頭望,左航剛好側(cè)過身跟朱志鑫擺手,陽光落在他耳尖,暈出點淺紅,像當年雨停后天邊那抹微弱的光。
張極的視線跟著那抹紅動了動,又飛快收回,指尖在褲縫上反復(fù)蹭著。他忽然想起當年等不到人時的模樣:攥著傘柄蹲在巷口老槐樹下,晨霧把褲腳浸得發(fā)潮,路過的自行車鈴響了一遍又一遍,他總以為下一個拐進巷口的會是左航,直到日頭曬得石板發(fā)燙,才慢慢站起來,傘面上的水珠順著傘骨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濕痕。
“那傘……你還留著?”蘇新皓的聲音突然冒出來,打斷了他的走神。
張極“嗯”了聲,聲音輕得像飄在風(fēng)里:“在衣柜最底下壓著,每年梅雨季拿出來晾,傘面還是原來的藍,就是傘骨松了兩根,撐起來會晃?!被蔚盟髞碣I了無數(shù)把折疊傘,卻從沒敢再用那把——怕一撐開,就想起左航當年把傘往他這邊傾時,自己半邊肩膀被雨打濕的模樣。
正說著,走廊里的喧鬧忽然淡了些,是左航回來了。張極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藏在蘇新皓身后小半寸,直到那道藍白校服的身影從面前走過,他才敢抬眼瞄了下——左航手里攥著瓶橘子汽水,瓶身掛著水珠,是校門口小賣部最常賣的那種。
等左航在斜前方的座位坐下,蘇新皓才戳了戳張極的胳膊,壓低聲音笑:“躲什么?人都沒瞅見你?!?/p>
張極沒反駁,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課本,指尖在頁邊劃來劃去。前桌傳來翻書的輕響,偶爾還有左航跟同桌說話的聲音,語調(diào)溫溫的,跟當年哄他“忍忍就好”時一模一樣。他捏著筆的手緊了緊,草稿紙上不知不覺畫滿了歪歪扭扭的傘形,每一個都帶著深藍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