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葉荷剛將一碟梨花酥擺上石桌，檐角便傳來輕響。她抬眼，月光正落在那抹倚著飛檐的身影上——十八九歲的少年，白衣勝雪，發(fā)間束著根簡單的玉簪，側臉線條利落，黑眸里盛著星子，正是化名為南宮春水的李長生。

“又來蹭吃的？”葉荷嗔怪一句，語氣卻早已沒了初見時的戒備。

少年笑著翻身躍下，衣袂在夜風中劃出輕盈的弧，落在她面前時，帶起一陣清冽的氣息，混著淡淡的墨香?！奥勚阄秮淼?，葉姑娘的手藝，可是比稷下學宮的廚子好上百倍。”他說話時眼尾微揚，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張揚，卻又藏著種說不清的沉穩(wěn)。

起初他夜夜來，葉荷是真的惱。這少年輕功卓絕，總在房頂上窺著她的小院，有時還會丟顆梅子下來，砸在她晾曬的藥草上。她試過拿竹竿趕，也試過在院里放狗，可他總能輕易避開，第二天夜里依舊準時出現(xiàn)，手里還多了包街口最好吃的糖糕，笑嘻嘻地遞過來。

轉折是在一個雨夜。她為父親煎藥到深夜，不慎打翻了藥罐，燙紅了手背。正狼狽時，房檐下忽然遞過一小瓶藥膏，少年站在雨里，白衣濕了大半，卻只望著她，眼里帶著真切的擔憂?！斑@是我家傳的藥膏，治燙傷很靈?！彼f。

那晚之后，葉荷便不再趕他了。她會特意多做一份點心，溫一壺桃花醉，放在石桌上等他。他懂的東西很多，會跟她講山海經(jīng)里的奇獸，說江湖上的趣聞，偶爾還會拿起她晾曬的草藥，準確說出藥性，讓她驚訝不已。

“嘗嘗這個?！比~荷遞過一碗桃花羹，瓷碗邊緣還帶著溫熱的水汽。羹里的桃花瓣浮在乳白的湯里，甜香裊裊。

少年接過，用小勺舀了一口，眼睛亮起來：“比上次的更清甜些，是加了新釀的蜜？”

“嗯，后山的野蜂蜜，早上剛取的?！比~荷笑了，“你鼻子倒是靈?！?/p>

他低頭喝湯，長發(fā)垂落肩頭，側臉在燈影里顯得格外柔和。葉荷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少年很神秘。他談吐間的見識，遠超尋常世家子弟，可有時又會露出孩子氣的好奇，比如盯著她搗藥的杵子看半天，問能不能用來敲核桃。

“對了，”葉荷想起什么，轉身從屋里抱出一壇酒，“上次你說想嘗嘗新釀的桃花醉，埋在桂花樹下三個月，今天剛開封?！?/p>

少年眼睛更亮了，接過酒壇便要開封，卻被葉荷攔住?！奥c，這酒烈，你少喝點?！?/p>

他笑著應了，倒了兩杯，遞一杯給她：“葉姑娘也嘗嘗，算是謝你連日來的款待?！?/p>

兩人坐在石桌旁，聽著蟲鳴，淺酌慢飲。桃花醉的醇香在舌尖散開，帶著暖意滑入喉嚨。少年說起他曾在昆侖山上見過雪蓮盛開，說那花在風雪里綻放時，比任何珍寶都耀眼；葉荷則跟他講藥谷的趣事，說辛白草師父總愛用甘草冒充人參逗她。

夜?jié)u深，酒壇見了底。少年臉頰泛起微紅，眼神卻更亮了。他忽然抬手，摘下一片落在她發(fā)間的桃花瓣，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鬢角，兩人都頓了頓。

葉荷臉頰發(fā)燙，連忙移開目光，假裝整理藥草。少年也收回手，指尖殘留著她發(fā)間的清香，心里竟泛起一陣陌生的漣漪。三百年歲月里，他見過太多驚才絕艷的女子，卻從未有過此刻的心動——像被桃花羹燙了心，暖融融的，帶著點微醺的麻。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鄙倌暾酒鹕恚砹死硪陆?。

“嗯?！比~荷點頭，看著他躍上房頂，白衣在月光下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夜色里。

石桌上還留著兩只空杯，酒香混著花香，在院里久久不散。葉荷收拾碗筷時，指尖觸到微涼的杯壁，忽然想起少年方才的眼神，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而房頂?shù)牧硪欢耍铋L生望著小院里那盞暖黃的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他變回南宮春水的模樣，本是想以更親近的姿態(tài)待在她身邊，卻沒料到，這顆早已沉寂的心，會被這煙火氣十足的夜晚，攪得這般不寧。

他笑了笑，轉身沒入黑暗?？磥?，往后的夜，會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