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著經(jīng)歷了一天血戰(zhàn)的牛渚大營。水寨內燈火通明，士卒們仍在忙碌地修補破損的柵欄，搬運傷員，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硝煙和草藥混合的復雜氣味。

中軍帳內，瀾躺在簡易的行軍榻上，肩胛處的傷口已被軍醫(yī)重新上藥包扎妥當，厚厚的繃帶下，依舊隱隱有血絲滲出。他閉著眼，臉色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愈發(fā)蒼白，呼吸微弱而綿長，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程普和韓當輕手輕腳地走進帳內，看著榻上的人，臉上都寫滿了凝重。

“老將軍，校尉這傷……”韓當壓低了聲音，濃眉擰成了疙瘩，“看著不像尋常傷勢，軍醫(yī)也說聞所未聞?！?/p>

程普緩緩點頭，花白的眉毛下眼神深邃：“化形為鯊，逆轉乾坤，此等逆天之力，豈能沒有代價？”他嘆了口氣，“昔日只聽聞瀾統(tǒng)領有異于常人之能，今日親眼得見，方知……這力量的背后，是何等的兇險與負荷?！?/p>

他走到榻邊，仔細看了看瀾毫無血色的臉，又輕輕探了探他的脈搏，只覺得那跳動雖然微弱，卻還算平穩(wěn)，這才稍稍放心。

“讓他好好休息吧?！背唐諏n當?shù)?，“今夜你我多辛苦些，輪流值守，務必確保大營萬無一失，也讓校尉能安心養(yǎng)傷?！?/p>

“我省得?！表n當鄭重應下。

然而，他們以為已然沉睡的瀾，意識卻并未完全沉入黑暗。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周圍是混亂的水流、破碎的船板、掙扎的人影。他化身為巨鯊，龐大的身軀蘊含著撕裂一切的力量，但每一次肌肉的繃緊，每一次尾鰭的擺動，都伴隨著骨骼欲裂的劇痛和靈魂被撕扯的眩暈。撞擊魏軍旗艦的那一刻，那反噬而來的力量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鐵針，瞬間刺穿了他的肩膀，幾乎要將他整個意識都震散。

“……仲謀……”

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幾乎微不可聞地從他干裂的唇間逸出。

守在帳外的韓當隱約聽到動靜，探頭進來，卻見瀾依舊緊閉雙眼，只是眉頭緊緊蹙起，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仿佛正陷入某種極痛苦的夢魘。

韓當不敢驚擾，只能憂心忡忡地退了出去。

在瀾混亂的識海中，孫權的身影與冰冷江水、破碎戰(zhàn)船交織在一起。他仿佛看到孫權站在江郡的高臺上，正望著北方，眼中是他熟悉的、帶著擔憂的深沉。他想告訴他自己沒事，想回到那個能讓他安心憩息的身側，但沉重的傷勢和透支的精神卻如同枷鎖，將他牢牢困在這片血色的夢境里。

。

翌日清晨，牛渚血戰(zhàn)、瀾化身巨鯊重創(chuàng)張遼旗艦的詳細戰(zhàn)報，連同程普親筆所書的、關于瀾傷勢未明、力竭昏迷的密信，被一同以最快的速度送抵江郡吳侯府。

孫權幾乎是徹夜未眠，一直在書房中焦急地等待著北方的消息。當侍衛(wèi)將那份染著烽火氣的軍報和密信呈上時，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

他先是一把抓過戰(zhàn)報，快速展開。當看到“張遼親至”、“樓船威猛”、“我軍防線幾度動搖”時，他的指尖冰涼。但緊接著，“瀾校尉化身巨鯊，直沖敵陣，撞毀張遼旗艦，敵軍士氣崩潰，暫退五里”這幾行字，如同驚雷般在他眼前炸開！

化鯊？撞毀旗艦？

孫權猛地站起身，胸膛劇烈起伏，腦海中幾乎能想象出那是何等驚心動魄、遠超常人理解的場面！他的瀾，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動用了這等禁忌般的力量！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驕傲、震撼與后怕的情緒，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心神。

然而，這股激蕩的情緒，在他展開程普的密信，看到“瀾校尉力竭昏迷，肩胛處有詭異撕裂傷，非刀劍所致，疑似力量反噬，傷勢沉重，情況未明”等字句時，瞬間凍結，然后轉化為刺骨的冰寒與恐慌！

力量反噬！傷勢沉重！情況未明！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瀾蒼白著臉，渾身濕透，蜷縮在角落，鮮血從肩胛不斷滲出的脆弱模樣。那個總是沉默而強大的身影，那個被他視為江東砥柱的人，竟然受了如此重的傷，甚至……昏迷不醒！

“砰！”

孫權一拳狠狠砸在案幾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他臉色鐵青，眼中翻涌著駭人的風暴。不是因為戰(zhàn)事的慘烈，而是因為瀾的傷！

他早該想到的！那般逆天的力量，怎么可能沒有代價！他竟然……他竟然任由瀾去承受這樣的風險！

巨大的懊悔與心疼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權力制衡，在這一刻，都比不上那個人安危分毫！

“備船！”孫權猛地轉身，對著門外厲聲喝道，聲音因極度壓抑的情緒而顯得有些扭曲，“立刻備船，本侯要親赴牛渚！”

“主公！”聞訊趕來的周瑜恰好聽到這句，急忙勸阻，“主公三思！牛渚戰(zhàn)事剛歇，局勢未穩(wěn)，魏軍雖退，未必不會卷土重來！主公身系江東安危，豈可輕易涉險？況且，瀾校尉既已昏迷，主公前去，亦于事無補，反可能動搖軍心啊！”

孫權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周瑜的話如同冷水，澆熄了他一部分因沖動而燃起的火焰，卻無法澆滅他心中那蝕骨的擔憂。他死死攥著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才讓他勉強維持住一絲理智。

他知道周瑜說得對。他是吳侯，不能任性。

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聲音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沙啞與顫抖：“傳令給程普，不惜一切代價，救治瀾！所需藥材，無論多珍貴，立刻從江郡調撥，快馬送去！再派最好的軍醫(yī)，不，從府里調太醫(yī)，立刻去牛渚！”

“是！”周瑜立刻應下。

孫權揮揮手，示意周瑜快去安排。他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書房里，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卻驅不散他周身彌漫的寒意。他走到窗邊，再次望向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萬水，落到那個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那個叫瀾的刺客，不知從何時起，已經(jīng)成了他孫仲謀唯一的、最致命的軟肋。失去他，比失去整個江東，更讓他感到恐懼。

“瀾……”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里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脆弱與恐慌，“你絕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