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賽結(jié)束后,陸見塵帶著一身汗意回到宿舍。沖了個涼水澡,冰冷的水流暫時澆熄了心頭那點莫名的躁動。他擦著頭發(fā),拿起手機,習(xí)慣性地點開了與許薇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條消息還是他昨天發(fā)的,問她周末有沒有空去看一個新上映的畫展。她沒回。
他猶豫了一下,打字:“馬卡龍味道還好嗎?”手指在發(fā)送鍵上懸停片刻,又逐字刪掉。太刻意,也太……卑微。他陸見塵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心翼翼了?
煩躁地把手機扔到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怎么了,塵哥?情路不順?”對床的室友李銘正在打游戲,頭也不回地調(diào)侃。
“滾蛋?!标懸妷m笑罵了一句,仰面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緩慢旋轉(zhuǎn)的吊扇。
眼前卻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那個白色的、安靜的身影,以及那本印著《星空》封面的畫冊。梵高扭曲旋轉(zhuǎn)的星云,莫名地和他此刻的心緒有些重合。
第二天,公共選修課《西方美術(shù)史》。
這是許薇專業(yè)要求的選修課,陸見塵為了“近水樓臺”,也擠破了頭才搶到名額。他照例提前到了階梯教室,在第三排正中央占了兩個位置——這是許薇喜歡的區(qū)域,不遠不近,視野最佳。
同學(xué)們陸續(xù)進來。陸見塵的目光始終盯著門口,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
許薇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她走進教室,目光掃過陸見塵和他旁邊空著的座位,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徑直走過來。
“這里有人了?”她聲音清淡地問。
“啊?沒,給你占的。”陸見塵連忙說。
許薇看了看他,沒說什么,安靜地坐了下來,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動作優(yōu)雅從容。她身上有淡淡的、好聞的梔子花香,與周圍粉筆灰和印刷品的味道格格不入。
陸見塵找著話題:“上周布置的那幅《蒙娜麗莎》的賞析,你寫了嗎?我感覺有點難……”
“嗯,寫了?!痹S薇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展開討論的意思,目光已經(jīng)投向了講臺,顯然準備開始聽課。
陸見塵的話頭被堵住,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他注意到,許薇今天似乎格外沉默,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
上課鈴響,老教授開始授課。講到文藝復(fù)興鼎盛時期時,教授放出了一張拉斐爾的《雅典學(xué)院》幻燈片。
“注意看畫面的透視和構(gòu)圖,中心人物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他們的手勢,一個指天,一個指地,象征著哲學(xué)的不同流派……”
陸見塵對這些都是半懂不懂,聽得有些昏昏欲睡。他側(cè)過頭,想看看許薇在記什么筆記,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看幻燈片,而是微微側(cè)著頭,目光似乎落在了……斜后方某個位置。
他順著她的視線,下意識地回頭。
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后門的角落,他再次看到了那個穿白色棉布裙的女孩——顧清歡。
她正低著頭,速寫本墊在膝上,鉛筆在紙上飛快地移動著,偶爾抬頭看一眼幻燈片,神情專注。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在她周身灑下一片光斑,她整個人像是要融進那光影里。
她也在上這節(jié)課?陸見塵有些意外。之前好像從來沒注意到。
許薇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立刻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看向講臺,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無意。但陸見塵分明看到,她握著鋼筆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些。
下課鈴響,學(xué)生們蜂擁而出。
陸見塵習(xí)慣性地幫許薇拿著畫冊(這是她上課要用的),跟在她身邊往外走。
“下午……”他剛想邀請她一起去圖書館,許薇卻打斷了他。
“我下午系里有個研討會,要準備材料,先走了?!彼舆^他手中的畫冊,語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疏離,“謝謝你的馬卡龍,很好吃。不過,以后不用特意去買了,太麻煩你了?!?/p>
說完,她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匯入了人流,方向明確,步伐干脆。
陸見塵站在原地,手里還殘留著畫冊硬殼封面的觸感。那句“太麻煩你了”,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他心上。他之前的那些付出,在她看來,只是“麻煩”嗎?
心頭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潮走下樓梯,在拐角處,差點又撞到人。
“對不起……”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松節(jié)油味道縈繞過來。
是顧清歡。她抱著畫冊和速寫本,站在他面前,這次沒有立刻躲開。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陸見塵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正臉。她很白,五官清秀,不是許薇那種帶有攻擊性的明艷,而是一種江南水鄉(xiāng)般的溫潤。但她的眼睛很亮,瞳仁是漂亮的深褐色,此刻正安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驚慌,也沒有其他情緒,只是……看著。
“沒關(guān)系。”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輕輕的,帶著點微涼的質(zhì)感。
陸見塵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顧清歡的目光卻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昨天打球時不小心被指甲劃出的淺淺紅痕。
“你的手……”她輕聲說。
陸見塵下意識地把手往后縮了縮:“哦,沒事,小傷?!?/p>
顧清歡抬起眼,再次看向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情緒,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便抱著她的東西,轉(zhuǎn)身走進了旁邊通往美術(shù)樓的小路。
陸見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樹蔭深處,心里那種怪異的感覺越發(fā)清晰。
這個叫顧清歡的女孩,像一團迷霧。她似乎總出現(xiàn)在他視野的角落,安靜地觀察著他。她注意到了許薇都不會在意的、他手背上的一道微小傷痕。
而許薇……她今天的疏離和那句“麻煩”,是真的覺得他麻煩,還是……另有原因?
陸見塵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追逐了那么久的光芒,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溫暖。而那個隱藏在角落里的、帶著松節(jié)油味道的影子,卻開始變得無法忽視。
他并不知道,在美術(shù)樓那間空曠的畫室里,顧清歡攤開速寫本,新的一頁上,用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的,正是他剛才在樓梯口怔然失神的側(cè)影。而在畫紙的右下角,有一個極其微小、不易察覺的標記,像是一個縮寫字母,卻又被刻意模糊了。
這條看似通往“真愛”的岔路,從一開始,就布滿了精心設(shè)計的痕跡。而真正通往光明的道路,卻被他因偏見和固執(zhí),一再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