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穿過云層時,白玉棠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眼罩遮住了窗外的天光,也隔絕了天幕下的喧囂——此刻的她,只是個趕早班機的普通乘客,夢里或許正飄著老家院子里的槐花香。
而天幕那頭,議論仍在發(fā)酵。
咸陽宮的觀星臺上,李斯望著屏幕里平穩(wěn)飛行的“鐵鳥”,指尖在星圖上劃過:“此物不借風力,不憑羽翼,竟能直上九霄……莫非是用了墨家的‘機關飛天術’?”嬴政卻盯著機艙內(nèi)的座椅,忽然道:“能載百人,日行千里。若用于軍運,不出三日,我大秦的鐵騎便可踏遍六國余孽的巢穴?!?/p>
長安的西市,胡商們圍著茶攤爭論不休?!岸ㄊ强可窕痱?qū)動!”卷發(fā)胡商拍著桌子,“西域傳說中,有巨鳥以火焰為食,能馱著商隊飛越雪山?!迸赃呝u胡餅的老漢搖頭:“我看是里頭藏了會飛的神仙,不然哪能這么穩(wěn)當?”
宸國的繡樓里,姑娘們正借著晨光繡帕子,眼角卻瞟著天幕。“那鐵鳥里的女子,都能坐得端端正正看風景呢?!贝┚G衫的姑娘小聲說,“要是咱們也能學那些字,學那些道理,是不是也能坐上它,去很遠的地方?”姑娘們在旁聽著,手里的針線慢了半拍——近來官府已傳令,女子入學可抵徭役,村口的私塾,下月就要開女學了。
飛機開始下降時,白玉棠被輕微的顛簸晃醒。摘下眼罩,窗外已是連綿的青瓦白墻,老家的氣息順著舷窗滲進來,混著熟悉的潮濕水汽。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原主的記憶:每次回鄉(xiāng),奶奶都會在院門口的老槐樹下等,手里攥著剛煮好的雞蛋,殼剝得干干凈凈。
取行李時,系統(tǒng)提示天幕前的討論已轉向“鐵鳥如何落地”。有人緊張地盯著起落架,有人猜測是不是要像鳥兒一樣收攏翅膀,直到飛機穩(wěn)穩(wěn)滑入停機坪,才響起一片松了口氣的嘆息。
原主的家鄉(xiāng),竟與白玉棠第一世的故土重合——那是赫赫有名的帝王之鄉(xiāng),亦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里,彭城。
下了飛機,白玉棠打車前往原主居住的小區(qū)。原主父母經(jīng)營生意,家境殷實,住處條件自然不差。出租車穿行在街巷間,她望著窗外,只見眼前的彭城雖不及第一世那般繁華,卻有著相同的“日?!薄诸^巷尾依舊隨處可見修路的圍擋,她忍不住暗自嘀咕:不知為何,市區(qū)總在修路。如今的人流量也遠不及從前,畢竟在她第一世的記憶里,彭城早已是熱門旅游城市,尤其逢著蘇超賽事期間,市區(qū)更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雖同是彭城人,可她前世一直住在離市區(qū)一小時車程的縣城,鮮少來市區(qū),是以抵達原主所在的小區(qū)時,竟生出幾分陌生感。
出租車拐進別墅區(qū)時,白玉棠望著窗外掠過的歐式路燈,忽然有種時空折疊的錯覺。這里的路牌寫著“彭城·漢風里”,磚墻上爬滿的爬山虎,倒和她第一世老家縣城的院墻有幾分像,只是少了墻根下那叢野薔薇。
別墅的鐵藝大門銹了邊角,推開時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院子里的石榴樹結著青果,防塵罩像巨大的白色幽靈,罩住了秋千、石桌,連廊下的藤椅都裹得嚴嚴實實。
推開門,屋內(nèi)四處都罩著防塵罩,顯然許久未曾有人居住。白玉棠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動這些防塵罩,徑直走向原主的房間,原主的房間在二樓,書桌上還擺著高三的錯題本,封面畫著歪歪扭扭的小熊。白玉棠掀開床單上的防塵罩,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
簡單打掃了一番。她本就沒打算住在這里,心中總覺得在原主家落腳有些別扭,早已計劃好去住酒店;往后若非必要,也不想再回來,至于這棟房子,她不愿賣掉,就這么留著,權當是原主曾來過這世間的證明。
收拾妥當后,白玉棠關掉直播,轉身走向地下室的一間屋子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香灰與舊時光的氣息撲面而來。墻上掛著鑲框的照片:穿西裝的男人笑得儒雅,旗袍女子眉眼溫婉,兩位老人抱著幼年的原主,背景是老彭城的鐘樓。供桌上牌位,香爐里的香灰都積了厚厚一層。
白玉棠從包里摸出帶來的線香,點燃時手微微發(fā)顫。青煙裊裊升起,她對著照片和牌位深深鞠躬,膝蓋觸地的瞬間,忽然鼻子一酸。
而后鄭重地跪在照片前磕了頭,輕聲開口:“你們好,不知道你們在那邊見到‘白玉棠’了沒有?我也叫白玉棠……你們的棠棠……如果見到了,替我說聲謝謝。我會好好過的?!?/p>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學校的配音社,說田甜和田雨薇,說天幕那頭的熱鬧,也說自己偶爾會想起宸國的月光。照片里的人笑得溫和,仿佛在認真聽著。等她站起身,眼角的淚已經(jīng)干了,只留下淺淺的痕。
回到一樓打開直播時,天幕正對著院子里的石榴樹。剛才她關播的空檔,萬界的人們還在議論飛機,此刻鏡頭一轉,看到這滿院的清凈,倒安靜了許多。
“這房子看著沒人住,怪冷清的?!庇袐D人輕聲說。
“那姑娘剛才去哪了?眼睛紅紅的像哭過?!?/p>
“桌上的本子……是在念書吧?看這房子,家里定是不差的?!?/p>
白玉棠沒理會彈幕,拎起行李箱走出別墅,反手鎖了門。陽光落在門牌號上——“漢風里7號”,她掏出手機訂了附近的酒店,轉身時瞥見街角的路牌,上面刻著“沛公街”。
天幕下,有人認出了“沛公街”的路牌,開始念叨劉邦的故事;有人盯著施工的機器,研究那鐵家伙怎么挖地;更多的人,望著那個拎著箱子往前走的背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或許也有這么一條路,這么一棵樹,等著自己回去看看。
沛公街的路牌在陽光下泛著銅色,"沛公"二字被歲月磨得發(fā)亮。白玉棠望著那兩個字,忽然想起第一世在博物館見過的劉邦畫像,寬額高鼻,眼神里帶著股草莽氣——千年前的帝王或許想不到,他的故鄉(xiāng)如今修著柏油路,跑著出租車,連街牌都刻著他的名號。
酒店就在街角,推開玻璃門時,冷氣混著香氛撲面而來。前臺遞來房卡時笑著問:"姑娘是來探親的?最近彭城在搞老城翻新,好多在外的年輕人都回來了。"白玉棠接過房卡點頭:"算是吧。"
房間在十二樓,推開窗能看到遠處的工地。吊塔像鋼鐵巨人,正把鋼筋水泥吊到半空,哐當聲順著風飄上來,倒比飛機的轟鳴更親切。她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放,癱在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原主的房間、地下室的牌位、沛公街的路牌,像電影片段在腦子里閃。
天幕下的議論還沒停。劉邦的同鄉(xiāng)們對著"沛公街"激動不已:"咱這地方竟能被后世記著!”更多人盯著工地的吊塔,比研究飛機時更起勁:"這鐵架子比攻城塔還高,竟能吊動那么重的石頭!"
白玉棠摸出手機,給田甜發(fā)了條消息:"已到彭城,一切安好。"很快收到回復,一串夸張的表情包后面跟著:"記得吃地鍋雞!不然等于白去!"她笑著回了個"好",起身換了身衣服——既然來了,總得去逛逛這重合的故鄉(xiāng)。
出酒店時,陽光正好。她沒打車,沿著沛公街慢慢走,路邊的老槐樹影影綽綽,賣胡辣湯的攤子冒著熱氣,穿背心的老爺子蹲在馬扎上下棋,棋子拍得石桌砰砰響。這場景和第一世縣城的早市幾乎重疊,只是少了巷口賣糖葫蘆的老漢。
路過一家老字號,招牌上寫著"彭城地鍋雞",她拐了進去。老板是個爽朗的中年男人,嗓門亮得像喇叭:"姑娘要點啥?咱這地鍋雞,用的是本地小公雞,貼餅子蘸湯汁,絕了!"
白玉棠望著窗外,忽然覺得,所謂故鄉(xiāng),或許就是這樣——不管過了多少世,換了多少模樣,總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槐樹下的陰涼,飯菜里的煙火氣,還有陌生人遞過來的那杯熱茶。
地鍋雞端上來時,香氣瞬間填滿了小館。她拿起筷子,忽然想起地下室的牌位,想起自己說的"會好好過"?;蛟S,認真吃好每一頓飯,認真走每一段路,就是對過往最好的交代。
天幕的鏡頭對著冒著熱氣的地鍋雞,彈幕里頓時一片咽口水的聲音。有人問:"這是啥?看著比御膳房的燉雞還香!"有人猜:"定是沛公當年愛吃的?"
白玉棠沒說話,夾起一塊雞肉,熱辣的湯汁在舌尖散開。陽光透過窗欞落在碗沿上,暖融融的,像故鄉(xiāng)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