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前的最后一周，高二（3）班的秋游定在了城郊的青樟山。大巴車駛進盤山公路時，窗外的綠意像被打翻的顏料，層層疊疊漫進車窗——山腳是淺綠的草坡，山腰是深綠的樟林，風裹著樹葉的清苦，把車廂里的喧鬧都揉得軟了些。

李修遠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著個保溫杯，里面是早上特意泡的蜂蜜檸檬水。他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林之許，對方正趴在車窗上，指尖貼著玻璃描摹窗外掠過的樟樹枝椏，眼睫被陽光染成淺金，像只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小獸。

“小心暈車。”李修遠把保溫杯遞過去，“喝點水?！?/p>

林之許回頭，接過杯子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擰開蓋子：“謝謝班長，你還挺會照顧人的。”他喝了兩口，把杯子遞回來，杯壁沾了點他唇瓣的溫度，讓李修遠的指尖也跟著熱了起來。

下車后，班主任宣布自由活動兩小時，下午三點在山頂?shù)挠^景臺集合。班里的人瞬間散成幾團，前桌拉著李修遠想去山澗抓小魚，卻被他以“要整理小組生態(tài)報告素材”為由拒絕了。

“你該不會想跟林之許單獨待著吧？”前桌擠眉弄眼地調(diào)侃，“我可聽說了，上次義賣會你倆在樟樹林待了好久——”

“別瞎猜?！崩钚捱h打斷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不遠處的林之許。對方正蹲在地上，手里拿著本素描本，低頭畫著腳邊一株開得正好的野菊，發(fā)梢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等前桌跑遠，李修遠才走過去，輕輕踢了踢林之許腳邊的落葉：“要不要一起上山？聽說山頂有片百年樟林，適合拍生態(tài)報告的素材?！?/p>

林之許抬頭，眼里還帶著點剛從畫里抽離的茫然，隨即笑了：“好啊，不過我走得慢，你得等等我?！?/p>

兩人沿著石階往上走，山徑兩旁的樟樹枝葉交錯，織成一道綠色的穹頂，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地上投出斑駁的光影。林之許走得確實慢，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要么蹲下來看路邊的花草，要么拿出素描本畫幾筆，李修遠就陪在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等，偶爾幫他撿一片形狀好看的樟樹葉，或者提醒他前面有臺階。

“你以前經(jīng)常爬山嗎？”林之許忽然開口，手里把玩著一片剛撿的樟樹葉。

“不算經(jīng)常，我爸以前會帶我來，說爬山能鍛煉毅力?！崩钚捱h頓了頓，想起上次在樟樹林里林之許說的話，又補充道，“不過我沒怎么來過有這么多樟樹的山。”

林之許笑了笑，把手里的樟樹葉遞給他：“我以前住的地方，屋后就有一片樟樹林，我媽經(jīng)常帶我去撿落葉，說可以做書簽?！彼穆曇糨p了些，“后來我媽走了，那片林子就被舅舅砍了，種上了果樹?！?/p>

李修遠接過樹葉，指尖摩挲著葉脈清晰的紋路，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說不出的難受。他想安慰林之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沉默地陪他往前走。

走到半山腰時，林之許忽然停了下來，臉色有點發(fā)白，扶著旁邊的樟樹喘著氣?！霸趺戳耍俊崩钚捱h連忙上前，伸手想扶他，卻被他躲開了。

“沒事，就是有點累?！绷种S勉強笑了笑，卻沒站穩(wěn)，身體晃了晃。李修遠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腰，只覺得懷里的人比想象中更瘦，腰肢細得仿佛一用力就會折斷。

林之許的身體僵了僵，隨即放松下來，靠在他懷里喘著氣。李修遠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樟樹葉的清苦，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薄荷味，讓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很沒用？”林之許的聲音帶著點委屈，“連爬山都爬不動?！?/p>

“沒有，是山太陡了?！崩钚捱h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撫一只受傷的小動物，“我們找個地方休息會兒再走?！?/p>

他扶著林之許走到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從背包里拿出保溫杯，倒了點溫水遞給他。林之許喝了兩口，臉色漸漸恢復了些，卻還是沒說話，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李修遠看著他落寞的樣子，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他伸出手，輕輕握住林之許的手，對方的手很涼，指尖還帶著點汗?jié)竦酿つ?，卻在被他握住的瞬間，微微顫抖了一下。

“別難過了?！崩钚捱h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以后我可以經(jīng)常帶你爬山，帶你去看更多的樟樹林，就像你媽以前帶你去的那樣?！?/p>

林之許猛地抬頭，眼里蓄著淚，卻沒掉下來，只是定定地看著他。陽光落在他的眼里，像盛著一片破碎的星空，讓李修遠的心臟猛地一縮。

“李修遠，”林之許的聲音帶著點哽咽，“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李修遠愣了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林之許這么好?；蛟S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那句荒唐的“私生女”調(diào)侃，或許是因為義賣會上他低頭織毛線的樣子，又或許是因為在樟樹林里他抱著照片發(fā)抖的背影——他只知道，看見林之許難過，他心里也會跟著難受；看見林之許笑，他心里也會跟著開心。

“不知道?！崩钚捱h誠實地回答，卻握緊了林之許的手，“可能是因為……你值得被好好對待?！?/p>

林之許看著他，忽然笑了，眼淚卻在這時掉了下來，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像一顆小小的珍珠。他沒說話，只是反手握住李修遠的手，指尖用力，仿佛要把這份溫度刻進骨子里。

兩人就這么坐在大石頭上，手牽著手，聽著山間的風聲和樟樹葉的沙沙聲，直到遠處傳來前桌的呼喊聲，才像被驚醒似的分開手，臉上都帶著點未散的紅暈。

“我們該上山了，不然要遲到了。”林之許率先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卻不敢看李修遠的眼睛。

李修遠也站起來，看著他略顯慌亂的背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他快步跟上去，和林之許并肩走著，這一次，兩人都沒再說話，卻默契地放慢了腳步，任由山徑上的落葉在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任由掌心殘留的溫度，在風里慢慢蔓延。

走到山頂時，正好趕上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灑在百年樟林上，讓整片林子都泛著溫暖的光澤。李修遠拿出相機，想拍下這美好的畫面，卻在按下快門的瞬間，看見林之許站在樟樹下，回頭對他笑，眼里盛著夕陽的光，還有他看不懂的溫柔。

那一刻，李修遠忽然覺得，或許這次秋游，會成為他和林之許之間，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