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先是順著腳踝爬升,然后是膝蓋,腰腹,最后淹沒口鼻。
姜燼歸是被一陣蠻力推下來的,后背撞開古老祭壇邊松動的欄桿,失重感只持續(xù)了很短一瞬,接著就是無盡的墜落。風聲在耳邊呼嘯,裹挾著上方隱約的、狂熱的吟誦,那是她的“同族”們,正用她這個“祭品”的生命,換取部族下一年的風調雨順。
蠢貨。
她心里冷冷地罵了一句,連掙扎都懶得做,只是在身體徹底被下方翻涌的、粘稠的黑暗吞噬前,下意識抱緊了懷里唯一帶著的東西——一本硬殼封面的舊書。書角有些磨損,但依舊厚實,帶著某種沉甸甸的、屬于秩序世界的分量。
黑暗并非虛無,它像是有生命的膠質,包裹著她,緩慢下沉,擠壓著肺里的最后一點空氣。意識在模糊與清醒間徘徊,她甚至有點想笑。為了所謂的神諭,為了虛無縹緲的庇護,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長老們,就能毫不猶豫地將族中“無用”的她推入深淵。無用?只因她不愿像其他女子一樣學習取悅男人的技藝,只因她整日抱著這些“異世界”的書籍啃讀,便是異類,便是可以隨時犧牲的祭品?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永恒,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絕對的寂靜,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將凝未凝的流動聲,以及心臟緩慢而固執(zhí)的跳動。
然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非男非女,帶著亙古的疲憊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直接在她意識深處震蕩開來。
“又送錯的?這屆人類……質量不行?!?/p>
那聲音的主人似乎并未期待任何回應,更像是例行公事般的抱怨。黑暗開始收縮,凝聚,在她前方形成一團模糊不清、無法用任何現(xiàn)存幾何形狀描述的陰影,幾縷扭曲的觸須狀物質從中探出,帶著湮滅一切、分解靈魂的氣息,向她卷來。那氣息冰冷、死寂,比祭壇下的黑暗更令人絕望。
結束了?從部族祭壇到未知深淵,不過是換種死法,本質上沒有任何區(qū)別。
姜燼歸看著那逼近的、足以讓任何理智存在精神崩潰的觸須,瞳孔里沒有恐懼,反而掠過一絲極淡的、被打擾清凈的不耐。她忽然動了,被黑暗壓迫得有些僵硬的手臂奮力抬起,將一直緊抱在懷里的那本硬殼書,朝著那團陰影的核心,狠狠拍了出去!
動作干脆,利落,甚至帶著點“別來煩我”的暴躁。
書脊撞上那無形的、扭曲的邊界,發(fā)出“啪”一聲不算響亮但在此地卻異常清晰的脆響。
翻開的書頁在絕對的黑暗中無風自動,嘩啦啦響著,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符號和方塊字——三角函數(shù)、導數(shù)應用、電磁感應、遺傳定律……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嚴謹?shù)娇贪宓闹腔劢Y晶,在此刻散發(fā)著格格不入?yún)s又無比堅定的光芒。
那團陰影,驟然凝固了。
卷向她的觸須僵在半空,然后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黑暗中彌漫的死寂變成了另一種死寂,一種充斥著難以置信和某種…驚疑不定的死寂。那團模糊的陰影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表面的不規(guī)則蠕動停滯了。
良久,那亙古的聲音再次響起,但之前的疲憊和嫌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古怪的、近乎小心翼翼的顫抖,甚至帶上了一點……諂媚?
“您…您…能輔導我兒子考大學嗎?”
姜燼歸:“……?”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墜落過程中把腦子摔壞了,或者這邪神的精神污染已經(jīng)生效,讓她產(chǎn)生了如此離譜的幻聽。她甚至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拍出去的那本書——封面幾個清晰的大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數(shù)學·理科綜合)》。這是她穿越到那個原始部落世界前,正在刷的最后一套題,莫名其妙就成了她唯一的隨身物品,也是她在那愚昧世界里保持理智的最后堡壘。
邪神的聲音帶上了急切,甚至有點語無倫次:“就是這本!至高宇宙規(guī)則凝聚的智慧結晶!這光芒!這紋路!我…我穿梭了無數(shù)位面,窺探過無數(shù)文明的知識殿堂,都沒找到能真正解讀它、運用它的大能!我兒子,他,他偏科嚴重得沒法看!物理連基礎的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都理解不了,歷史記不住自己活了多少個紀元,語文作文更是寫得一塌糊涂,邏輯混亂,詞不達意!上次跨位面模擬考,總分才二百五!滿分七百五??!這成績,別說考上好的宇宙學院,連個野雞維度大學都夠嗆!我這老臉……我在其他古神面前都快抬不起頭了!”
姜燼歸沉默地看著那本陪伴她無數(shù)個挑燈夜戰(zhàn)的“神器”,封面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幾個字在此刻顯得如此荒謬又如此真實。她再抬頭看看眼前這團因為兒子考不上大學而焦慮得觸須都在打結的、位格高到無法想象的“邪神”。
巨大的信息差和強烈的荒謬感沖擊著她,但多年在部落中謹小慎微、隱藏真實想法的經(jīng)歷,讓她迅速壓下了所有情緒。求生的本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機遇感攫住了她。
她緩緩開口,聲音因為久未說話而有些沙啞,但語調平直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討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交易:“課時費怎么算?”
黑暗再次凝固。
那團陰影似乎徹底卡殼了,龐大的信息流似乎在進行激烈的內部沖突,試圖在它浩瀚古老的詞匯庫里為“課時費”這個詞找到合適的對應含義和理解方式。
姜燼歸很有耐心地補充,同時用手指虛點了點腳下這片承載著她的、由黑暗實質化而成的“地面”——如果這片虛空也能被稱為地面的話:“教輔材料,我出。”她晃了晃手里的《五三》,“包會,不包過。畢竟學生自身努力和天賦占很大因素。費用,按知識點結算?;蛘摺彼抗馄届o地掃過周圍令人窒息的、光怪陸離的虛無,那里偶爾閃過一些她無法理解的景象碎片和能量流,“你這里有什么……特產(chǎn)?能量、知識、或者……有趣的玩意兒?”
“有!有有有!”邪神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巨大的、如釋重負的狂喜,周圍的黑暗都跟著明亮(或者說,更扭曲閃爍)了幾分,甚至響起了一些類似禮花爆炸的、意義不明的噼啪聲?!爸R!規(guī)則碎片!本源能量!我這里應有盡有!只要您能讓我兒成績有所提升,不說考上頂級學府,只要能過最低錄取線!您看上什么,隨便拿!隨便拿!我以深淵之主、虛無吞噬者的名義起誓!”
一道微光閃過,姜燼歸感覺手里多了一枚觸手溫涼的非金非木的牌子,材質不明,上面刻著一個不斷變幻的、難以名狀的符號,僅僅是注視著,就感覺有大量混亂的信息試圖涌入腦海,但被牌子本身散發(fā)的一層微光隔絕了大部分。同時,她清晰地感知到牌子內部記錄著一筆名為“預付十課時費”的、可觀的本源能量,那能量精純而龐大,遠超她在部落里感受過的所謂“神力”。
“這是‘深淵補習班’的獨家通行證,也是報酬提取憑證!您拿好!第一期先上十節(jié)課試試效果,報酬預付!”邪神的聲音殷勤得近乎卑微,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姜燼歸,“您這邊請,我送您去最近的‘安全區(qū)’……唉,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資源匱乏,連個像樣的落腳點都沒有,真是委屈您了,尊敬的導師閣下……”
姜燼歸握著手里的牌子,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與她所知任何力量都迥異但磅礴無比的能量,再想想自己那個把她當祭品推下來的、愚昧又無情的所謂“部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墜入深淵后的第一個表情,一個極淡的、帶著點嘲諷和冷冽的弧度。
好像,被推下祭壇,并非絕路,而是……找到了一條前所未有的、有趣的出路。
家教?輔導邪神之子考大學?
聽起來荒謬絕倫。
但,似乎比待在那個注定要被時代洪流淘汰的部落里,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