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村的晨霧帶著草木的濕氣，懶洋洋地趴在柵欄上。喜羊羊坐在瞭望塔的邊緣，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金屬欄桿。陽光正費力地穿透云層，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他此刻的表情——嘴角噙著習(xí)慣性的笑意，眼底卻藏著一片化不開的灰。
狼羊和平已經(jīng)三年了。
這三年里，羊村的慶典一場接著一場，灰太狼一家成了?？汀＜t太狼的平底鍋不再對準(zhǔn)灰太狼的腦袋，偶爾還會給慢羊羊送來新烤的狼族餅干；小灰灰和懶羊羊成了形影不離的伙伴，常常一起躺在草地上分享青草蛋糕。一切都朝著所有人期待的方向發(fā)展。
“喜羊羊，快來！灰太狼大叔帶了新發(fā)明的游戲機！”沸羊羊的大嗓門從下方傳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
喜羊羊深吸一口氣，將眼底的疲憊用力壓下去，翻身跳下瞭望塔，臉上瞬間綻開燦爛的笑容：“來了！”
他跑過去的時候，胃里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絞痛，像有只無形的手在里面擰轉(zhuǎn)。他腳步微頓，很快又恢復(fù)如常，笑著拍了拍沸羊羊的肩膀：“什么游戲機？讓我瞧瞧?！?/p>
灰太狼正蹲在地上調(diào)試著一個閃著藍光的盒子，聞言抬起頭，眼里帶著點得意：“這是我最新研制的‘極速挑戰(zhàn)’，反應(yīng)慢的可玩不了?！彼哪抗鈷哌^喜羊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你臉色怎么不太好？昨晚沒睡好？”
“哪有，”喜羊羊拿起游戲手柄，手指卻有些發(fā)涼，“可能是早上起太早了，有點困而已?！彼聪聠渔I，屏幕亮起的瞬間，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是有根細(xì)針在里面緩慢地鉆著。
游戲開始了，沸羊羊和懶羊羊已經(jīng)吵吵嚷嚷地投入戰(zhàn)斗。喜羊羊機械地操作著，腦子里卻有些發(fā)空。胃里的疼痛還在持續(xù)，不算劇烈，卻像潮水一樣一波波涌來，帶著惡心的墜脹感。他記得藥放在口袋里，是慢羊羊給的胃藥，白色的小藥片，沒什么味道，也沒什么太大的用處。
他悄悄摸出藥片，趁大家不注意塞進嘴里，干咽下去。藥片劃過喉嚨時留下一陣澀味，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怎么了喜羊羊？”美羊羊關(guān)切地問，遞過來一瓶水。
“沒事，嗆到了?！毕惭蜓蚪舆^水，喝了一小口，笑容依舊明亮，“你們玩，我去趟廁所。”
他快步離開，拐到一棵大樹后面，才扶著樹干慢慢蹲下身。胃里的絞痛越來越厲害，冷汗順著額頭往下淌，眼前陣陣發(fā)黑。他從口袋里摸出另一板藥，倒出兩片想往嘴里送，手抖得厲害，藥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該死……”他低罵了一聲，聲音輕得像嘆息。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喜羊羊？你在這兒干嘛呢？”
喜羊羊猛地回頭，看到灰太狼正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還拿著那個游戲機。他慌忙站起身，強裝鎮(zhèn)定地笑了笑：“沒什么，就是有點不舒服，吹吹風(fēng)就好了?！?/p>
灰太狼走過來，目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和緊蹙的眉頭：“不舒服就回去休息，硬撐著干嘛？”他頓了頓，又說，“我看你這陣子好像一直不太對勁，是不是有什么事？”
喜羊羊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他下意識地避開灰太狼的目光，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最近訓(xùn)練有點累。你想多了?！?/p>
灰太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不肯說，也沒再追問，只是嘆了口氣：“要是真有什么事，別一個人扛著。雖然以前是對手，但現(xiàn)在……也算是朋友了吧?！?/p>
“朋友”兩個字讓喜羊羊的鼻子有點酸。他抬起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知道了，謝了啊灰太狼。我沒事，真的?！?/p>
灰太狼看他堅持，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先過去了，你要是不舒服就早點回去?！?/p>
“嗯?！毕惭蜓螯c點頭，看著灰太狼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下來。
朋友嗎？可連朋友都察覺不到的痛苦，又能對誰說呢？
他的父母，在狼羊和平后就以“要去探索更廣闊的草原”為由離開了羊村，一年也回不來一次。偶爾打來電話，語氣也總是不耐煩，問他有沒有給家里丟臉，有沒有讓其他羊笑話，從不會問他過得好不好，累不累。
“喜羊羊，你是最聰明的羊，不能讓我們失望?！?/p>
“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以后怎么成大事？”
“別總是想著依賴別人，我們可沒時間管你?！?/p>
這些話像魔咒一樣，日夜在他耳邊回響。他必須是最堅強、最樂觀、最能干的喜羊羊，必須永遠(yuǎn)帶著笑容，解決所有問題，保護所有伙伴。可他也會累，也會痛，也會想有個人能抱抱他，告訴他人可以不用那么完美。
胃里的疼痛漸漸緩解了一些，頭疼卻還在繼續(xù)。他靠在樹上，閉上眼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暖洋洋的，卻驅(qū)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著。
喜羊羊依舊是那個笑容燦爛、精力充沛的領(lǐng)袖，帶領(lǐng)大家搞建設(shè)，解決各種小麻煩，和灰太狼一家友好互動。沒有人知道，每個深夜，他都會被胃疼和頭疼折磨得無法入睡；沒有人知道，他口袋里的藥換了一板又一板，卻越來越不管用；沒有人知道，他看著父母寄來的寥寥數(shù)語的明信片，心里是什么滋味。
灰太狼的疑慮越來越深。
他發(fā)現(xiàn)喜羊羊越來越瘦，臉色也總是帶著一種不正常的蒼白；他發(fā)現(xiàn)喜羊羊吃飯的時候總是吃得很少，有時甚至只是象征性地扒拉幾口；他發(fā)現(xiàn)喜羊羊偶爾會走神，眼神空洞，喊他好幾聲才會回過神來；他發(fā)現(xiàn)喜羊羊的口袋里，似乎永遠(yuǎn)裝著藥。
有一次，他們一起去森林里采摘野果，喜羊羊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倒，摔在地上?；姨勤s緊跑過去扶他，卻看到他疼得蜷縮起來，額頭上全是冷汗，手緊緊捂著肚子。
“怎么了？很疼嗎？”灰太狼嚇了一跳。
喜羊羊咬著牙，搖了搖頭：“沒事，就是……撞到了?！?/p>
“我看你不是撞到了那么簡單，”灰太狼的語氣嚴(yán)肅起來，“你是不是胃有問題？還有你那頭疼，是不是也經(jīng)常犯？”
喜羊羊避開他的目光，掙扎著站起來：“真的沒事，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p>
“老毛病？”灰太狼皺緊眉頭，“老毛病你不去看醫(yī)生？慢羊羊村長知道嗎？”
“村長知道，給我開了藥?！毕惭蜓虻椭^，聲音很小，“他說注意休息就好?！?/p>
灰太狼還想說什么，沸羊羊他們已經(jīng)跑了過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喜羊羊立刻換上笑容，說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什么大事，讓大家不用擔(dān)心。
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灰太狼心里堵得慌。他總覺得，喜羊羊在隱瞞著什么，那些笑容背后，藏著他無法想象的痛苦?？伤恢涝撛趺慈?，怎么去幫他。喜羊羊像一只把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刺猬，拒絕任何人靠近他的內(nèi)心。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羊村的樹葉開始變黃。
喜羊羊的狀況越來越差。他常常在訓(xùn)練的時候突然停下來，捂著胃蹲在地上；他的頭疼越來越頻繁，有時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的睡眠變得極差，黑眼圈越來越重，卻還是強撐著和大家一起活動。
慢羊羊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拉著他做了好幾次檢查，卻查不出什么大問題，只能囑咐他好好休息，按時吃藥。
“喜羊羊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慢羊羊拄著拐杖，看著他蒼白的臉，心疼地問，“要是心里不舒服，就跟村長說說，別憋在心里。”
喜羊羊笑了笑：“村長，我真的沒事，就是最近有點累。等忙完這陣子，我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他怎么能說呢？說他覺得自己像個不停旋轉(zhuǎn)的陀螺，快要停下來了？說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說他其實很想念父母，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關(guān)心？
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那天晚上，喜羊羊又一次被劇烈的胃疼驚醒。他蜷縮在床上，渾身發(fā)抖，冷汗?jié)裢噶怂?。頭疼也一起來了，像是要把他的腦袋劈開。他摸索著去摸床頭的藥，卻發(fā)現(xiàn)藥瓶已經(jīng)空了。
“沒了……”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
他想下床去找藥，可剛一動，胃里就傳來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他忍不住沖到外面，扶著墻劇烈地嘔吐起來。吐出來的只有一些酸水，胃卻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疼得他幾乎要暈過去。
月光冷冷地灑在他身上，周圍靜得可怕，只有他壓抑的喘息聲。他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覺得很累很累。
他不想再撐了。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野草一樣瘋狂地生長。他想起了沸羊羊的熱情，美羊羊的溫柔，懶羊羊的可愛，慢羊羊的慈祥，還有灰太狼……那個有點笨拙卻很真誠的朋友。他很舍不得他們，可是，他真的太累了。
也許，離開才是最好的解脫。
接下來的幾天，喜羊羊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強撐著，臉上的笑容雖然依舊，但眼神里多了一絲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釋然。他主動和沸羊羊打了一場球，雖然中途還是因為胃疼停了下來，但他笑得很開心；他幫美羊羊澆了花，聽她講最近的煩心事；他和懶羊羊一起躺在草地上，分享了最后一塊青草蛋糕；他還去找了灰太狼，和他一起玩了那臺“極速挑戰(zhàn)”游戲機，雖然輸?shù)靡凰?，卻笑得前仰后合。
灰太狼看著他，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喜羊羊的狀態(tài)太反常了，那種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樣子，讓他覺得很害怕。
“喜羊羊，你到底怎么了？”灰太狼忍不住又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喜羊羊看著他，笑了笑：“灰太狼，謝謝你?！?/p>
“謝我什么？”灰太狼愣住了。
“謝謝你一直關(guān)心我啊?！毕惭蜓虻哪抗夂軠厝?，“其實，能認(rèn)識你，認(rèn)識大家，我很開心?！?/p>
灰太狼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總覺得，喜羊羊的話里，帶著一種告別的意味。
那天晚上，羊村格外安靜。
喜羊羊收拾了一個小小的背包，里面只放了幾件換洗衣物，還有一張他和大家的合影。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這個他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充滿了回憶。
他輕輕帶上門，踮著腳，慢慢地走出了羊村。
月光照亮了他前方的路，他走得很慢，卻很堅定。胃里和頭依然在疼，但他好像感覺不到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
他走到村口的那棵大樹下，就是他上次和灰太狼說話的那棵樹。他靠在樹下，慢慢滑坐下來，從背包里拿出那張合影，輕輕撫摸著上面每一個人的臉。
“再見了，沸羊羊?！?/p>
“再見了，美羊羊?！?/p>
“再見了，懶羊羊。”
“再見了，村長?！?/p>
“再見了，灰太狼?！?/p>
“再見了……大家?！?/p>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他把合影緊緊抱在懷里，慢慢閉上眼睛，頭靠在樹干上，再也沒有睜開。
第二天早上，沸羊羊第一個發(fā)現(xiàn)喜羊羊不見了。
“喜羊羊！喜羊羊！”他在羊村里大喊，聲音里帶著焦急。
美羊羊、懶羊羊、慢羊羊也都出來了，大家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
“他會去哪里呢？”美羊羊急得快哭了。
“會不會是去找他父母了？”懶羊羊猜測道。
慢羊羊搖了搖頭，眉頭緊鎖：“他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早就斷了，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們?！?/p>
就在這時，灰太狼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慌：“我……我剛才去村口那棵大樹下，看到了……看到了一個背包……”
大家心里咯噔一下，跟著灰太狼快步跑到村口。
大樹下，那個熟悉的小背包靜靜地放在那里，旁邊，是靠在樹干上的喜羊羊。他的表情很平靜，像是睡著了一樣，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張合影。
“喜羊羊！”沸羊羊沖過去，顫抖著伸出手，想叫醒他，卻在觸碰到他冰冷的皮膚時，猛地縮回了手。
美羊羊捂住嘴，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懶羊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慢羊羊拄著拐杖，老淚縱橫，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灰太狼站在后面，看著那個永遠(yuǎn)帶著笑容的少年，此刻安靜地閉著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好像……早就該發(fā)現(xiàn)的。
那些蒼白的臉色，那些強忍的疼痛，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反常的平靜……他都看到了，卻因為他的猶豫，他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終，還是沒能留住他。
他終究，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
秋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像是在無聲地哭泣。陽光依舊升起，照亮了羊村的每一個角落，卻再也照不亮那個少年眼底的灰暗，再也暖不了他冰冷的身體。
喜羊羊就這么悄悄地走了，帶著他所有的疲憊和痛苦，也帶著大家永遠(yuǎn)的思念和遺憾，消失在了這個他曾經(jīng)用生命守護的世界里。
羊村的笑聲似乎一下子少了很多，那棵大樹下，成了大家最常去的地方。只是每次去，看到空蕩蕩的樹干，每個人的心里，都會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酸楚。
有些告別，總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無聲無息。而那些沒能說出口的關(guān)心和挽留，終究成了永遠(yuǎn)的遺憾，刻在每個人的心底，一輩子都無法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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