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的雨，把上海的初秋淋得發(fā)沉。

宋信坐在網(wǎng)約車后座，指尖抵著微涼的車窗，看著雨絲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又被雨刮器匆匆抹去，像極了這些年她試圖藏起來，卻總在深夜冒頭的情緒。黑色真絲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塊線條利落的銀質(zhì)腕表，表盤里的指針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在提醒她，這場遲到了半個月的回國，終究還是來了。

司機師傅透過后視鏡看了她兩眼，猶豫著開口：“小姐，您去的這小區(qū)，最近好像不太平，前陣子聽說有住戶……”

“專心開車。”宋信的聲音很淡，沒有起伏，像淬了層薄冰。

司機立刻閉了嘴，車廂里又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雨打車身的聲音，還有她放在膝頭的保溫箱——里面裝著剛從國外帶回來的嬰兒奶粉，是給念念準備的。念念，是蘇晚的孩子，是那個在她最孤獨的留學時光里，唯一會抱著她的胳膊說“宋信，你別總一個人”的女孩，留下的最后念想。

半個月前，她在紐約的工作室收到蘇晚的遺書，字里行間滿是對生活的絕望，最后一句寫著“宋信，求你回來，幫我好好帶大念念”。那時她正在趕一個重要的設(shè)計稿，指尖的鋼筆“啪嗒”掉在紙上，暈開一大片墨漬，像心臟被狠狠攥住時，蔓延開的鈍痛。

她用了三天時間處理完國外的事，推掉所有合作，鎖上工作室的門，轉(zhuǎn)身就買了回國的機票。沒人知道，那個在國外設(shè)計圈以“冷漠精準”著稱的宋信，會為了一個朋友，放棄打拼了五年的事業(yè)，回到這個她從小就想逃離的城市。

車子終于停在“云溪花園”門口，宋信付了錢，抱著保溫箱下車。雨比剛才小了些，細密的雨絲落在她的發(fā)梢，她卻像沒察覺一樣，徑直走向小區(qū)里的一棟公寓。

按響門鈴時，她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微微泛白。門很快開了，開門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阿姨，是蘇晚生前請的月嫂張姨?？吹剿涡?，張姨的眼圈瞬間紅了：“宋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念念剛才還哭著找媽媽……”

宋信走進屋子，玄關(guān)處還擺著蘇晚最喜歡的白色百合，只是花瓣已經(jīng)有些蔫了?？蛷d里很安靜，只有嬰兒房傳來輕輕的啜泣聲。她放好保溫箱，腳步放得很輕，走到嬰兒房門口，輕輕推開一條縫。

小床上的嬰兒裹著粉色的襁褓，小臉皺巴巴的，眼睛閉著，小嘴巴一癟一癟的，哭聲細細軟軟，像小貓一樣。那是念念，才剛滿一個月，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媽媽。

宋信站在門口，看了很久，才慢慢走過去。她從來沒抱過嬰兒，手懸在半空，猶豫了半天，才按照張姨教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把念念抱起來。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陌生的氣息，哭聲頓了頓，小腦袋在她懷里蹭了蹭，然后漸漸安靜下來，小嘴巴還下意識地蠕動著。

就在這時，門鈴?fù)蝗豁懥?，張姨去開門，很快就傳來爭執(zhí)的聲音。宋信皺了皺眉，抱著念念走到客廳，就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門口，袖口沾著一點淡淡的碘伏痕跡，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眼神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張姨，我必須再給念念做一次檢查，她昨天的黃疸指數(shù)有點偏高，不能耽誤?！蹦腥说穆曇艉芎寐?，像初秋的風，帶著一絲暖意。

張姨急得滿臉通紅：“賀醫(yī)生，不是我不讓你檢查，是宋小姐還沒回來，我做不了主?。　?/p>

男人聽到“宋小姐”三個字，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宋信身上。當看到她懷里抱著嬰兒，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卻又在低頭看嬰兒時，指尖不自覺地放柔了動作，他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宋信迎上他的目光，語氣依舊冷淡：“你是誰？”

“我是賀程，是念念的兒科醫(yī)生?！辟R程伸出手，想跟她打招呼，卻看到宋信只是看著他，沒有要握手的意思，只好收回手，語氣依舊溫和，“宋小姐，我知道你剛回來，可能還不了解情況。念念昨天復(fù)查，黃疸指數(shù)超出了正常范圍，需要進一步觀察，最好今天就能去醫(yī)院做個詳細檢查。”

宋信抱著念念，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我會帶她去檢查，但不是今天。另外，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隨便來這里?！?/p>

賀程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會是這個態(tài)度。他從業(yè)這么久，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家屬，卻從沒見過像宋信這樣的——明明抱著嬰兒的動作那么小心，語氣卻冷得讓人難以接近。

“宋小姐，黃疸雖然常見，但如果耽誤治療，可能會影響念念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發(fā)育，不能大意?！辟R程耐著性子解釋，眼神落在念念身上，帶著醫(yī)生的專業(yè)和關(guān)切，“我今天過來，也是擔心她的情況，只是想先做個簡單的檢查，確認一下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p>

宋信沉默了，她低頭看著懷里的念念，小家伙睡得很熟，小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她知道賀程說的是對的，可這些年在國外養(yǎng)成的習慣，讓她對陌生人總是充滿了戒備，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蘇晚生前聯(lián)系的醫(yī)生，她不知道，這個人是否值得信任。

雨還在窗外下著，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賀程沒有再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溫和地看著宋信，等待著她的決定。他看得出來，這個外表冷漠的女人，其實很在意懷里的嬰兒，只是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關(guān)心。

宋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卻比剛才緩和了一些：“檢查可以，但只能在這里做，我不會帶她去醫(yī)院，至少今天不會?！?/p>

賀程聽到這話，眼底閃過一絲欣慰，點了點頭：“好，沒問題。我?guī)Я撕唵蔚臋z查工具，很快就能結(jié)束?！?/p>

他從隨身的醫(yī)療包里拿出聽診器和黃疸儀，走到宋信面前，腳步放得很輕，生怕吵醒懷里的念念。宋信抱著念念，站在原地，看著他熟練地準備工具，看著他眼鏡后的眼神專注而認真，心里那道冰冷的防線，似乎有了一絲細微的松動。

只是她不知道，這場因為念念而起的相遇，會成為她和賀程之間，最溫暖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