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關(guān)于“貪心”的爭吵之后，出租屋成了沉默的角斗場。

肢體依舊糾纏，溫度依舊熾熱，但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一觸即發(fā)的緊繃。江辰的動作里帶著賭氣的狠勁，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在她冰冷的外殼上留下印記。而小雨則用更甚從前的冷漠和程序化的回應(yīng)，將他所有的情緒反彈回去。

她像一個(gè)最高明的程序員，嚴(yán)格運(yùn)行著名為“肉體契約”的代碼，剔除任何可能引發(fā)錯(cuò)誤的“情感變量”。

直到那個(gè)周五的晚上。

極致的情潮退去，小雨照例起身，準(zhǔn)備清理、穿衣、離開，完成這套嫻熟的流程。

“別走?！?/p>

江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種極度疲憊后的平靜。

小雨動作一頓，沒有回頭。

“我們結(jié)束吧?！彼f。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偽裝的平靜。

小雨的背影僵硬了一下。這個(gè)結(jié)果，她早已預(yù)料，甚至可說是她潛意識里一步步推動促成的。但當(dāng)這句話真的由他說出口時(shí)，心臟還是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悶悶地疼。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平靜面具：“好。”

如此干脆利落，甚至連一句“為什么”都懶得問。

她這副模樣，徹底刺痛了江辰。他赤腳下床，走到她面前，年輕的身體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眼神卻像燃燒殆盡的灰燼。

“夏雨，”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沙啞，“看著我，告訴我，這幾個(gè)月，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

小雨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努力維持著呼吸的平穩(wěn)：“一場……各取所需的成人游戲。我以為我們早有共識?！?/p>

“共識？”江辰低低地笑了，笑聲里充滿了自嘲和悲涼，“是，你的共識。那我的呢？”他指著自己心臟的位置，“我這里，不是機(jī)器！它會疼，會熱，也會冷！你感受不到嗎？”

“那是你違約了?！毙∮昶^頭，避開他灼人的視線，聲音冷硬，“你投入了不該投入的感情?！?/p>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cuò)？”江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質(zhì)問，“是我活該愛上你這樣一個(gè)沒有心的人？是我活該被你當(dāng)成用完即棄的體溫調(diào)節(jié)器？！”

“愛？”小雨終于被這個(gè)詞刺中了，她猛地轉(zhuǎn)回頭，眼底冰層碎裂，閃過一絲尖銳的痛楚和幾乎是恨意的情緒，“別跟我提愛！你們口中的愛，不過是包裹著自私和背叛的糖衣！林淮這樣，陳望這樣，你也不例外！靠近，然后呢？然后就是舍棄！就是背叛！我早就受夠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第一次提起那些名字，第一次露出盔甲下鮮血淋漓的傷口。

江辰愣住了，看著她劇烈起伏的肩膀和泛紅的眼圈，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明白了她所有的冷漠、疏離、甚至是殘忍，都源于何處。那是一種極度恐懼下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一種將自己蜷縮成刺猬的自我保護(hù)。

他的憤怒和委屈，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悲哀。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從憤怒，到理解，最終化為一片深沉的憐憫。

“小雨，”他的聲音溫柔下來，卻帶著一種訣別的意味，“你把自己困住了。困在過去的牢籠里。你懲罰我，其實(shí)是在懲罰你自己?！?/p>

他伸出手，想要像第一次在美術(shù)館那樣，輕輕碰碰她的臉。

但小雨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

那只手，就那樣尷尬地、悲傷地停在了半空中。

江辰緩緩地收回手，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露出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我明白了?！彼p聲說，“游戲結(jié)束。我退出?！?/p>

他轉(zhuǎn)過身，開始沉默地、一件件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挽回的決絕。

小雨站在原地，看著他寬闊卻顯得異常落寞的背影，看著這個(gè)給過她短暫麻痹和溫暖（盡管她不愿承認(rèn)）的年輕人，即將徹底走出她的生命。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她想說點(diǎn)什么，哪怕一句“保重”。

但最終，她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鐵銹味。

江辰穿好衣服，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

“再見，”他的聲音消失在門縫里，帶著最終的釋然與疲憊，“夏老師?！?/p>

門，“咔噠”一聲，輕輕合上。

隔絕了兩個(gè)世界。

房間里只剩下她一個(gè)人，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屬于夜晚的寂靜。

以及，一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輕極輕的、心弦斷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