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響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狹小的教職工宿舍的。
記憶是碎片化的:冰冷的出租車座椅,窗外流竄的霓虹,司機從后視鏡里投來的、帶著一絲憐憫的眼神,還有自己踉蹌著上樓時,膝蓋磕在水泥臺階上的悶痛。
“砰——”
宿舍的門在身后關上,將外面那個模糊喧囂的世界徹底隔絕。寂靜像潮水般涌上來,瞬間淹沒了她。
身體里的酒精還在發(fā)揮著最后的作用,讓她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她沖進洗手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灼燒般的酸意從喉嚨一直蔓延到鼻腔,逼出生理性的淚水。
吐完了,力氣也仿佛被抽空。她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壁滑坐下來,地面?zhèn)鱽泶坦堑臎鲆狻?/p>
就在這片狼藉與冰冷中,江辰最后的話語,如同被按下了重復鍵的錄音,開始在她空曠的腦海里清晰地、一遍遍地回放:
“你把自己困住了。困在過去的牢籠里。你懲罰我,其實是在懲罰你自己?!?/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精準地敲打在她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外殼上。
“是我活該愛上你這樣一個沒有心的人?”
“這里,不是機器!它會疼,會熱,也會冷!你感受不到嗎?”
她感受得到。
她怎么會感受不到?
他年輕身體的熱度,他小心翼翼又充滿渴望的觸碰,他在她耳邊壓抑的喘息,還有他最后那個混合著悲傷與理解的、近乎絕望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原來早已像微小的種子,在她冰封的心土下悄然扎根。
而她做了什么?
她用最殘忍的方式,將這些萌芽連同他滾燙的真心,一并碾碎。她將他變成證明自己“不會再受傷”的工具,用他的痛苦來祭奠自己過去的創(chuàng)傷。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受害者,是被林淮背叛、被陳望舍棄、被命運捉弄的可憐蟲??纱丝蹋诰凭嗜ズ蟪嗦愕那逍阎?,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在江辰面前,她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變成了那個施加傷害的人。
和林淮一樣,用冷漠推開真心。
和陳望一樣,用現(xiàn)實作為利刃。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她長久以來自我構(gòu)建的防御工事,露出了里面那個早已千瘡百孔、瑟瑟發(fā)抖的真實自我。
“呃……”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她猛地抱住自己的雙臂,指甲深深掐進胳膊的皮肉里,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轉(zhuǎn)移內(nèi)心那場山崩地裂。
但沒有用。
淚水決堤而出,不是默默流淌,而是失控的、洶涌的傾瀉。她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被遺棄的蝦米,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破碎的、絕望的哭泣。
為江辰那顆被她踐踏的真心。
也為這個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厭惡的、冷酷又卑劣的自己。
原來最深的痛苦,不是無人愛你,而是你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并且……正在用這種無能,去摧毀那些試圖靠近你的、珍貴的光亮。
在這個寂靜的、彌漫著酒氣和淚水的深夜,小雨的整個世界,伴隨著這場遲來的、徹底的情緒崩潰,轟然倒塌。
廢墟之上,是否會生出新的東西?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個戴著“白蓮”與“夜蕾”面具,在分裂中尋求安全的夏雨,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