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出于“優(yōu)生帶動優(yōu)生”的考慮,在開學第二天進行了座位調(diào)整。當馬嘉祺抱著書包,在“你坐這里吧”的指示下,坦然自若地在丁程鑫身旁的空位坐下時,他清晰地感覺到身邊人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丁程鑫確實有些意外。他習慣了獨來獨往,或者說,習慣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同桌于他而言,更多是一個模糊的背景板。但馬嘉祺……這個昨天剛來,就吸引了大半個班級目光的轉(zhuǎn)校生,氣場太過鮮明獨特,讓人無法忽視。他像一塊突然投入平靜湖面的冷峻山石,擾亂了原有的平衡。
“你好,以后請多指教?!瘪R嘉祺的聲音不高,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冽,語氣卻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丁程鑫抬起眼,對上那雙看過來的眸子,深邃,沉靜,看不出什么情緒?!班?,互相指教?!彼c了點頭,算是回應(yīng),然后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攤開的書本上,仿佛身邊只是多了一件會發(fā)聲的家具。
最初的幾天,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丁程鑫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他的速寫本或課外書里,偶爾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捕捉倏忽即逝的靈感。馬嘉祺則高效地處理著各科功課,筆記做得條理清晰,字跡挺拔有力。他們交流僅限于“借過”、“謝謝”這類必要且簡短的詞匯。
打破這層堅冰的,是一次數(shù)學隨堂測驗。
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丁程鑫對著最后一道壓軸大題,眉頭緊鎖。思路像是走進了死胡同,幾種嘗試的方法都無功而返。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額角隱隱沁出細密的汗珠。他下意識地用筆尾輕輕敲著額頭,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焦躁。
就在這時,一張折疊成方塊的草稿紙,被兩根修長的手指,無聲地推到了他攤開的試卷旁邊。
丁程鑫一愣,側(cè)過頭。
馬嘉祺并沒有看他,依舊目不斜視地看著自己的卷子,仿佛剛才那個動作只是無意之舉。但他的右手手指,卻輕輕在桌面上點了點,示意他看那張紙。
帶著幾分疑惑和好奇,丁程鑫悄悄展開草稿紙。上面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有清晰利落的幾行步驟,用一種極其精煉的方式,勾勒出了解題的關(guān)鍵思路和輔助線做法。字跡是他熟悉的,屬于馬嘉祺的那種冷靜有力的風格。
像是迷霧被一道閃電劈開,丁程鑫瞬間豁然開朗。他立刻拿起筆,順著那條被指明的路徑,順暢地解完了題目。
剛放下筆,下課鈴就響了。
丁程鑫長長舒了口氣,感覺后背都有些汗?jié)?。他轉(zhuǎn)向馬嘉祺,這次目光里少了之前的疏離,多了幾分真誠:“謝謝?!?/p>
馬嘉祺這才轉(zhuǎn)過頭,看向他。陽光從側(cè)面照過來,在他挺直的鼻梁一側(cè)投下小小的陰影?!安豢蜌??!彼D了頓,目光落在丁程鑫因為專注解題而被弄得有些凌亂的草稿紙上,那里除了數(shù)學符號,還有幾個不經(jīng)意間畫下的小小的、扭曲的幾何體涂鴉?!澳愕乃悸房ㄔ诘诙€變形上了,忽略了隱藏的等腰關(guān)系?!?/p>
他的點評一針見血,直接點破了丁程鑫之前的思維盲區(qū)。
丁程鑫有些赫然,摸了摸鼻子:“圖形想象有時候會跑偏?!?/p>
“很正常?!瘪R嘉祺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本,語氣依舊平淡,“以后有類似的難題,可以討論。”
一句簡單的“可以討論”,像一把小小的鑰匙,輕輕叩開了那層隔閡。
自那以后,兩人之間的交流明顯多了起來。大多時候仍是關(guān)于學習,馬嘉祺邏輯嚴密,擅長理科思維,總能精準地抓住問題核心;丁程鑫則在語文和歷史方面展現(xiàn)出廣博的閱讀面和獨特的見解,文字細膩,感受力強。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的知識結(jié)構(gòu)恰好形成了一種奇妙的互補。
當然,分歧也時有發(fā)生。
一次語文課上,討論到一篇關(guān)于“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的散文。丁程鑫顯然非常欣賞文中作者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對精神家園的堅守,他發(fā)言時,眼睛亮亮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些,引經(jīng)據(jù)典,試圖論證這種堅守在浮躁時代里的珍貴價值。
馬嘉祺安靜地聽完,然后提出了不同看法。“堅守精神家園固然可貴,但文中作者的選擇,是否過于避世?完全脫離現(xiàn)實土壤的理想,是否更像一種空中樓閣?或許,在認清現(xiàn)實之后,依然能找到一條與之共存甚至改變它的路徑,是更艱難的‘現(xiàn)實主義’。”
他的話語冷靜,甚至有些犀利,像一顆冷水驟然滴入沸騰的油鍋。
丁程鑫像是被戳到了某個點,臉頰微微泛紅,下意識地反駁:“但如果現(xiàn)實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腐蝕力呢?保持距離難道不是一種必要的自我保護?不是所有人都必須選擇直面慘淡……”
“自我保護,和主動出擊,并不完全矛盾?!瘪R嘉祺看著他,眼神專注,“關(guān)鍵在于,你的理想,是否足夠堅定到能夠承受現(xiàn)實的磨礪。否則,那可能只是脆弱的幻想。”
“你……”丁程鑫一時語塞,他覺得馬嘉祺的邏輯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卻又無法立刻找到更有力的論點去駁斥。那種被看穿、被質(zhì)疑的感覺,讓他有些莫名的氣悶。
那天的討論最終在其他同學的加入下不了了之。直到下午自習課,兩人之間還彌漫著一種微妙的低氣壓。
丁程鑫憋著一股勁,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著雜亂的線條。馬嘉祺則像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刷著他的物理題。
忽然,一本厚厚的《近代建筑圖鑒》被推到了丁程鑫手邊。
丁程鑫筆尖一頓,疑惑地抬眼。
馬嘉祺依舊沒看他,只是用指尖點了點翻開的那一頁?!澳憧催@個市政廳的穹頂設(shè)計,”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兩人能聽清,“設(shè)計師的理念很理想化,但在結(jié)構(gòu)力學上遇到了巨大挑戰(zhàn)。他后來沒有放棄理想形態(tài),而是選擇與合作的結(jié)構(gòu)工程師一起,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了新的支撐方案,讓理想得以在現(xiàn)實中矗立?!?/p>
丁程鑫低頭看去,書頁上是一座宏偉建筑的剖面圖,旁邊是詳細的設(shè)計思路和解說。他瞬間明白了馬嘉祺的意思。這家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應(yīng)上午的爭論,甚至……算是一種變相的道歉和解釋?
他并非否定理想,他只是更相信,真正的理想,需要找到在現(xiàn)實中扎根的方法。
心頭的那些許憋悶,忽然間就煙消云散了。丁程鑫看著馬嘉祺線條冷硬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這塊“冷峻的山石”內(nèi)部,或許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堅硬和冰冷。
他忍不住輕笑了一下,拿起那本書,仔細看了起來?!斑@個結(jié)構(gòu)……確實很精妙?!?/p>
“嗯?!瘪R嘉祺幾不可聞地應(yīng)了一聲。
窗外,香樟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光影在兩人并排的課桌上搖曳、交融。
成為同桌的第十天,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吵”與“和解”,在無聲的建筑圖鑒中悄然完成。一種基于理性尊重和智力欣賞的獨特默契,正在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之間,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