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的大嗓門在院子里炸開。
“天真！胖爺我掐指一算，咱家醬油見底，是時候下山補給了！”
吳邪靠在躺椅上，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一個字都沒聽見。
眼角的余光卻全黏在屋檐下的那個人身上。
張起靈站在那，看遠處的山，一動不動，連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
吳邪搓了搓眉心。
行吧。
是該帶他出去見見活人了。
他從躺椅上起來，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他晃到張起靈身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
“小哥。”
張起靈的視線從山上收回來，落到吳邪臉上。
他還是不說話。
吳邪又湊近了點，壓低聲音。
“悶不悶？”
“陪我去趟集市唄？”
張起靈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
然后，他默默轉(zhuǎn)身，跟在了吳邪身后。
那個動作理所當然，他一直都這么做。
王胖子在后頭沖他擠眉弄眼，嘴型夸張地比劃：
“瞧你那點出息！”
吳邪懶得理他，抬腳就往外走。
張起靈一步不落地跟著。
胖子嘿嘿笑著，也拎著個空醬油瓶跟了上來。
雨村的集市不大，但今天人擠人。
叫賣聲，雞鴨叫，混著泥土和菜葉子的味兒，一股腦全沖進吳邪的鼻子里。
他腦袋嗡地一下。
他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步，用身體把張起靈和涌過來的人群隔開。
這個動作做完，他自己都頓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沒話找話。
“小哥，你看，這是青菜，綠的，回去炒著吃?！?/p>
他指著一個菜攤。
張起靈的目光跟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停了兩秒。
吳邪又指向旁邊的攤子。
“那是辣椒，紅的，你不能吃，上火?！?/p>
張起靈的目光又移過去。
吳邪就這么一路走，一路說。
他也不知道張起靈聽沒聽進去，反正他說得挺來勁。
他吳邪，人稱邪帝，九門里提起來也是響當當?shù)囊惶柸宋铩?/p>
現(xiàn)在，在一個人聲鼎沸的鄉(xiāng)下集市，教一個活了一百多歲的人認青菜。
這事兒說出去都沒人信。
王胖子在旁邊拎著醬油瓶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說天真，你這開辦老年大學掃盲班呢？咱小哥需要你教這個？人家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p>
吳邪瞪了他一眼。
“你懂個屁。”
他繼續(xù)拉著張起靈往前走。
到了一個水果攤，攤主正扯著嗓子吆喝。
“剛摘的西瓜，包甜！不甜不要錢！”
吳邪看著那一地圓滾滾的綠皮瓜，犯了難。
他點天燈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挑西瓜這事，他真沒轍。
全憑手氣。
他彎下腰，準備隨便抱一個。
一只手伸了過來，攔住了他。
是張起靈。
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又長又穩(wěn)。
吳邪對這雙手太熟了。
這雙手曾在墓里劃開過粽子的喉嚨，曾在懸崖邊上把他拉回來，曾在無數(shù)個絕境里，給他唯一的支撐。
現(xiàn)在，這雙手伸向了一堆西瓜。
吳邪沒動，就那么看著。
張起靈的手指沒有像別人一樣敲敲打打。
他的指腹貼上瓜皮，緩慢地，一寸寸地滑過。
停下。
又換一個。
吳邪的呼吸都放輕了。
胖子也湊了過來，滿臉的好奇。
“小哥這是干啥呢？給西瓜做按摩？”
張起靈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個瓜上。
他的食指和中指，在瓜皮的某個位置，輕輕點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吳邪。
眼神篤定。
就它了。
吳邪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直起身，對老板說：“老板，就要這個。”
胖子在旁邊起哄。
“老板，切開看看！我們可等著嘗嘗這神仙選的瓜甜不甜！”
賣瓜的大爺也是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拿起刀。
“好嘞！”
一刀下去。
“咔嚓”一聲。
瓜皮裂開，一股清甜的香氣瞬間散開。
鮮紅的瓜瓤，沒有一點白筋。
黑色的瓜籽零星點綴，汁水順著刀口往下流。
周圍的人都“哇”了一聲。
賣瓜大爺自己都看呆了。
他賣了一輩子瓜，也沒見過幾次這么漂亮的瓜瓤。
他一把拉住張起靈的手，翻來覆去地看。
“小伙子！神了！你這手是長了眼睛嗎？教教大爺唄？”
張起靈被他抓著手，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沒抽回來。
他看向吳邪，眼神里帶了點求助。
吳邪嘴角壓都壓不住，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拍了拍大爺?shù)募绨颉?/p>
“大爺，祖?zhèn)鞯氖炙嚕荒芡鈧?。?/p>
胖子趁機摟住吳邪的脖子，聲音大得半個集市都能聽見。
“天真你看見沒！看見沒！咱小哥這手就是個活的掃描儀！”
“以后下斗摸金，回家摸瓜，發(fā)家致富指日可待??！”
【付費卡點】
胖子那句“摸金摸瓜”在吳邪腦子里反復播放。
他看著張起靈那雙曾劃開過無數(shù)粽子、拯救過他無數(shù)次的手，如今卻用來給自己挑了個西瓜。
這反差砸得吳邪心里一麻。
神明掉進凡間，身上染的都是他吳邪的味兒。
這個念頭一起，吳邪心里就冒出一股說不清的得意。
這雙手，以后還會解鎖什么新功能？
比如……
用來摸點別的什么。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吳邪的臉“騰”一下就燒了起來。
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假裝看風景。
耳朵根子卻紅得快要滴血。
一道視線落在他后頸上。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那視線里沒什么溫度，卻燙得他皮膚發(fā)緊。
他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就對上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怕自己的那點心思，在對方面前，藏都藏不住。
回到家，胖子抱著半個西瓜用勺子挖著吃，嘴里還不停地念叨“神了神了”。
吳邪坐在院子里，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他時不時地偷看一眼張起靈。
對方還是坐在屋檐下，看著遠方，什么都沒發(fā)生。
可吳邪知道，不一樣了。
有什么東西，在他心里，開始發(fā)芽了。
傍晚，村長用大喇叭在村里廣播。
“喂喂！通知一下??！今天晚上村委大院吃流水席，慶祝豐收！大家自帶碗筷，都來??！”
吳邪一聽，頭皮瞬間就麻了。
流水席。
全村老少爺們，七大姑八大姨，全聚在一起。
那種大型人類圍觀現(xiàn)場……
他那個能把九門攪得天翻地覆的腦子，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怎么才能讓小哥避開這個場面？
他正想找個“家里煤氣沒關”、“胖子吃壞肚子”之類的蹩腳借口。
張起靈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他身邊。
他看著吳邪，嘴唇動了動。
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了。
但吳邪聽見了。
他說：“你在，就行?！?/p>
四個字，把吳邪砸在了原地。
他準備好的所有借口，所有防線，瞬間粉碎。
他看著張起靈的眼睛，那里面很平靜，只映著他的倒影。
吳邪點點頭。
“好，去?！?/p>
流水席擺在村委會的大院里，十幾張大圓桌，人聲鼎沸。
吳邪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把張起靈按在最里面的位置。
他自己坐在外側(cè)，隔開所有投向這邊的視線。
菜一上來，吳邪的筷子就沒停過。
他不停地往張起靈碗里夾菜，自己都顧不上吃。
“這個是筍，你嘗嘗?！?/p>
“這個魚沒刺，吃吧?！?/p>
“這個雞肉燉得很爛。”
張起靈也很配合。
吳邪夾什么，他就安安靜靜地吃什么。
不挑食，不說話。
吳邪看著他，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吃到一半，意外發(fā)生了。
幾個村里最野的熊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摸了過來。
他們大概是被張起靈那張臉吸引了。
一個個鬼鬼祟祟地圍在桌子旁邊，伸著脖子看。
吳邪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他剛要板起臉，用眼神把他們嚇跑。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最大膽。
她從人群里擠出來，走到張起靈面前。
她手里捏著一朵小野花，花瓣都有些皺了。
她把花舉到張起靈面前，奶聲奶氣地說：
“大哥哥，送你！”
全場的目光，唰一下，全聚焦過來了。
連正在跟人拼酒的胖子都停下了動作。
吳邪的呼吸都停了。
他太清楚張起靈了。
對于陌生人的靠近，他的反應通常只有一種——物理勸退。
吳邪已經(jīng)準備隨時起身拉住他，然后跟小孩家長道歉。
張起靈的手指在桌上蜷了一下。
他的眼神里是吳邪從未見過的、面對一個未知生物的茫然。
吳邪腦子飛速運轉(zhuǎn)。
他立刻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
早上出門時順手揣的，大白兔奶糖。
他飛快地把糖塞進張起靈的手里。
然后整個人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
“別慌，用這個跟他換?！?/p>
溫熱的呼吸，噴在張起靈的耳廓上。
吳邪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他看到張起靈拿著那顆糖的手，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耳朵的邊緣，泛起一點紅。
張起靈轉(zhuǎn)過頭，看了吳邪一眼。
吳邪對他擠出一個鼓勵的眼神。
“去吧，沒事的?！?/p>
在吳邪的注視下，張起靈模仿著剛才吳邪塞糖給他的動作。
他用那兩根奇長的手指，有些不熟練地捏著那顆小小的糖果。
遞到了小女孩面前。
他的動作很慢，很小心。
小女孩看到糖，眼睛都亮了。
她高興地接過糖，把手里的野花塞到張起靈另一只手里。
然后響亮地說了聲：“謝謝神仙哥哥！”
周圍的大人發(fā)出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哎喲，這小伙子長得是真俊??！”
“可不是嘛，跟畫里走出來的一樣?！?/p>
吳邪聽著這些議論，心里卻異常平靜。
他看著張起靈手里那朵皺巴巴的小黃花。
再看看他另一只手里，因為緊張而微微蜷縮的手指。
吳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悶了。
酒很烈，一路燒到胃里，他卻咧開嘴笑了。
那晚的流水席，后半場吳邪已經(jīng)不記得吃了什么。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邊那個人的細微變化上。
張起靈手里一直捏著那朵小黃花，直到宴席結(jié)束。
胖子喝高了，被吳邪架著往回走。
他一路走，一路嚷嚷。
“我跟你們說……我們家天真和小哥，那是什么交情……嗝！那是過命的交情！”
“想當年……金戈鐵馬……嗝！”
吳邪嫌他丟人，加快了腳步。
把胖子扔回他房間，讓他自己跟周公下斗去。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天上的星星，和不知疲倦的蟬鳴。
夏夜的風吹過，帶著草木的氣息。
吳邪和張起靈并肩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
就是白天他躺過的那張。
現(xiàn)在兩個人坐，有點擠。
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
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溫度。
奇長的手指，有些不熟練地捏著那顆小小的糖果。
遞到了小女孩面前。
他的動作很慢，很小心。
小女孩看到糖，眼睛都亮了。
她高興地接過糖，把手里的野花塞到張起靈另一只手里。
然后響亮地說了聲：“謝謝神仙哥哥！”
周圍的大人發(fā)出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哎喲，這小伙子長得是真俊?。 ?/p>
“可不是嘛，跟畫里走出來的一樣?！?/p>
吳邪聽著這些議論，心里卻異常平靜。
他看著張起靈手里那朵皺巴巴的小黃花。
再看看他另一只手里，因為緊張而微微蜷縮的手指。
吳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悶了。
酒很烈，一路燒到胃里，他卻咧開嘴笑了。
那晚的流水席，后半場吳邪已經(jīng)不記得吃了什么。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邊那個人的細微變化上。
張起靈手里一直捏著那朵小黃花，直到宴席結(jié)束。
胖子喝高了，被吳邪架著往回走。
他一路走，一路嚷嚷。
“我跟你們說……我們家天真和小哥，那是什么交情……嗝！那是過命的交情！”
“想當年……金戈鐵馬……嗝！”
吳邪嫌他丟人，加快了腳步。
把胖子扔回他房間，讓他自己跟周公下斗去。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天上的星星，和不知疲倦的蟬鳴。
夏夜的風吹過，帶著草木的氣息。
吳邪和張起靈并肩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
就是白天他躺過的那張。
現(xiàn)在兩個人坐，有點擠。
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
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溫度。
誰也沒說話。
吳邪側(cè)過頭，看著張起靈的剪影。
夜色模糊了他的輪廓，卻讓他的存在感更加清晰。
從集市的西瓜，到流水席的糖果。
這個男人，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點點地，笨拙地，回應著自己給予他的世界。
吳邪的心，被一種巨大的、溫柔的滿足感包裹著。
他鬼使神差地，輕聲開了口。
聲音不大，剛好能讓旁邊的人聽見。
“小哥……”
他頓了頓。
“……你喜歡現(xiàn)在這樣嗎？”
“喜歡這里嗎？”
問完，吳邪就后悔了。
他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對張起靈來說，喜歡或者不喜歡，有意義嗎？
他的人生里，可能早就沒有這種情緒了。
張起靈沉默了很久。
久到吳邪心里那點熱乎氣，一點點涼了下去。
他甚至開始想，要不要說句“我開玩笑的”來打破這尷尬。
就在這時。
他聽到身邊傳來一個極輕，卻無比清晰的音節(jié)。
“嗯?！?/p>
就一個字。
吳邪的心臟，跟著這個字，猛地跳了一下。
不重。
但整個胸腔都在回響。
他聽過張起靈說很多話。
“帶我回家。”
“還好，我沒有害死你?！?/p>
每一句，都刻在他骨頭里。
但這一聲“嗯”，比任何承諾都重。
吳邪眼眶發(fā)熱。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不安，所有的兵荒馬亂。
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他壯著這輩子最大的膽子。
慢慢地，試探性地。
把頭靠在了張起靈的肩膀上。
他靠著的肩膀僵了一下。
肌肉繃緊了。
吳邪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被推開的準備。
但是，沒有。
張起靈沒有推開他。
那份僵硬只持續(xù)了幾秒鐘。
然后，吳邪感覺到，他靠著的那個肩膀，微微動了動。
調(diào)整了角度，讓他能靠得更穩(wěn)。
夜風吹過院子里的芭蕉葉，沙沙作響。
吳邪閉上眼睛。
他能清晰地聽到，耳邊屬于另一個人的、平穩(wěn)的心跳和呼吸。
一下，一下。
和自己的心跳，漸漸重合在一起。
他在心里，用最輕的聲音說。
歡迎回家，張起靈。
從此以后，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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