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圣駕離去,殿內(nèi)重歸寂靜,唯有香爐中一縷青煙裊裊盤旋,如思緒般綿延不絕。甄嬛緩緩轉(zhuǎn)身,目光落在艾菲身上,眼底的感激如春水微瀾,悄然蕩開。
“方才若非你機智應(yīng)對,我怕是要惹皇上不悅了?!彼p聲道,語氣里帶著一絲后怕,又夾雜著幾分慶幸。方才御前那一瞬,皇帝言語間已有疑慮,若非艾菲及時出聲,以一句“主子近日操勞太過,一時恍惚也是人之常情”輕輕帶過,只怕那點微瀾早已化作驚濤。
艾菲抿唇一笑,笑意溫婉,如初春枝頭的一抹淺櫻。她上前半步,低聲回道:“主子不必擔(dān)憂,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罷了。”她的聲音清潤,像檐下滴落的雨珠,敲在人心上卻不留痕跡。
“況且……”她頓了頓,眸光微斂,聲音輕了幾分,仿佛怕驚擾了這靜謐的午后,“能讓主子安心,便是我的本分。”
窗外春風(fēng)拂過,卷起簾角一角,杏花簌簌而落,灑在青石階前。檐角銅鈴輕響,一聲,又一聲,似在低語,又似在提醒——這宮墻深深處,從來容不下片刻真正的安寧。
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甄嬛轉(zhuǎn)身去取茶盞的剎那,艾菲收回目光,指尖不經(jīng)意地撫過袖口暗紋。那一瞬,她眼底掠過一絲極深的鋒芒,如冷月穿云,倏忽即逝。
她不是什么吳中舊憶里的小女孩,也不是甘于人下的宮婢。
她的記憶里沒有杏花微雨,沒有紙鳶翩躚,沒有少女倚窗讀詩的溫柔時光。她的童年,是刀光映著殘雪,是冷月下奔逃的腳步,是親族血染黃沙的最后一聲呼喚。那一夜火光沖天,門匾碎裂,她被人裹進粗布包袱,藏于枯井之中,聽著外面哀嚎漸息,才知什么叫家破人亡。
而今,她立于紫禁城最深處,身披宮婢之衣,心藏千鈞之謀。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只為在這龍蟠虎踞之地,悄然織就一張無人察覺的網(wǎng)——一張足以翻覆風(fēng)云、洗盡沉冤的網(wǎng)。
但她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她必須是甄嬛身邊那個話多卻貼心的艾菲,會笑著遞上熱帕,會適時勸解煩憂,會在風(fēng)雨將至?xí)r,用一句巧言換得一時安穩(wěn)。
方才那一句“操勞太過”,看似尋常,實則精準——既替甄嬛開脫,又暗示她為后宮操心良苦,令皇帝心生憐惜。一字一句,皆有其意,如棋落枰,無聲而有力。
她低頭整理裙裾,動作輕柔,仿佛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侍女??芍挥兴约褐?,每一次開口,每一步行走,都在為未來埋下一枚無聲的棋子。
風(fēng)又起,吹動案上書頁,一頁《詩經(jīng)》翻至“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艾菲的目光在那句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合上書冊,輕聲道:“主子,天色漸暖,要不要換件薄些的衣裳?”
甄嬛回眸一笑:“你總是這般細心。”
艾菲垂首,笑意溫順:“主子待我如親人,我自然要盡心。”
可她心中清楚——
她們之間,或許尚有溫情,但更多的,是一場彼此試探、相互依存的博弈。
而她,終將走出這影子,走向那束不屬于奴婢的光。
春風(fēng)依舊,銅鈴輕響。
紫禁城的清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