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從一片冰冷的黑暗中逐漸浮起的。
沒有預(yù)兆,沒有緣由,就像深海中悄然上升的一個氣泡,在觸及水面的瞬間,“?!钡匾宦?,破裂了。隨之涌入的,是感官的世界。
首先感覺到的是氣味。濕潤的泥土腥氣,混合著腐爛樹葉的微醺,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些許甜膩又清新的草木芬芳,是她從未聞過的味道。
緊接著是觸覺。身下是柔軟而略帶扎人的草葉,裸露在外的皮膚能感受到微風(fēng)的輕撫,帶著晚秋的涼意。
耳朵里捕捉到了聲音——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不知名昆蟲的嗡鳴,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像是某種野獸……不,更空靈一些的啼叫。
她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被繁茂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天色是一種朦朧的灰藍色,似乎是黃昏,又像是黎明前夕。光線微弱,透過層層疊疊的葉片,投下斑駁陸離的陰影。
我是誰?
這個念頭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回響。
腦海深處是一片混沌的迷霧,只有一些零碎的、不成體系的片段閃爍著微光。
她記得……一身和服。藍底,印著細碎的白梅,衣擺處有深色的水紋。記得發(fā)間冰冷的金屬觸感,是……簪子?記得手中握持的重量,是……手機?不,感覺又不太一樣。她還記得一個名字——
“泉鏡花?!?/p>
這個名字如同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了一下,卻沒能打開那扇緊閉的記憶之門。
它帶來的不是連貫的過往,而是一種強烈的、幾乎要融入骨血的身份認(rèn)同感。是的,她是泉鏡花。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她為何在此?此前身在何處?全然不知。
她撐著身體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片廣袤無邊的森林,參天古木林立,許多植物的形狀都透著古怪,是她認(rèn)知中不曾存在的品種。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能量感,讓她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卻又奇異地并不覺得恐懼。
身上穿著的,正是記憶中那套藍底白梅的和服,質(zhì)地精良,觸感真實。發(fā)髻也梳得一絲不茍,仿佛剛剛精心打扮過。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在發(fā)簪上輕輕拂過,冰涼的觸感讓她混沌的思緒清晰了一瞬。
泉鏡花“夜叉……”
她無意識地低語,一個詞匯自然而然地滑出唇瓣。
伴隨著這聲低喚,身側(cè)的空氣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聯(lián)系感在意識中建立,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忠誠的守護者,應(yīng)她的呼喚而顯現(xiàn)了一縷氣息,隨即又隱沒下去。
這感覺……很熟悉。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泉鏡花站起身,拍了拍和服上沾著的草屑。當(dāng)務(wù)之急,是弄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如何生存下去。
森林很大,寂靜中蘊藏著無數(shù)的聲音。她選定了一個方向,邁開腳步。
木屐踩在松軟的林地間,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行走間,她能感覺到自己和服下擺下,大腿外側(cè)綁著什么東西。摸索了一下,她取出了一柄短刀。刀鞘樸素,抽刀出鞘半寸,寒光凜冽,刃口鋒利。這又是一件熟悉而又陌生的物品。
她握緊刀柄,一種奇異的契合感從掌心傳來,仿佛它本就是她手臂的延伸。
這讓她心中稍安。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愈發(fā)暗淡。森林中的光線迅速消退,陰影開始如同活物般蠕動、蔓延。那些奇怪的鳴叫聲似乎也更清晰、更靠近了。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帶著啜泣般的嗚咽聲,從不遠處的灌木叢后傳來。
鏡花停下腳步,握緊了短刀,警惕地望過去。那聲音聽起來很弱小,不像是具有威脅性的野獸。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fù)荛_了交錯的枝葉。
灌木叢后,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樹根下。那是一只……她從未見過的生物。
它大約只有一個小型玩偶那么大,通體覆蓋著蒼藍色的、看似柔軟的短毛。耳朵很大,像小狗一樣耷拉著,尖端有一抹醒目的橙色。一條細長的尾巴不安地擺動著。最奇特的是它額頭正中,有一個鮮橙色的、類似“X”形狀的印記。
此刻,它正用一雙淚汪汪的、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望著她,小小的身體因為抽泣而微微顫抖。
看到鏡花,它似乎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但或許是感覺到鏡花身上沒有惡意,它并沒有立刻逃走,只是繼續(xù)發(fā)出委屈的“嗚咪……”聲。
鏡花愣住了。眼前的生物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范疇,但它那顯而易見的恐懼和悲傷,卻觸動了她心中某塊柔軟的地方。
她收起短刀,慢慢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
泉鏡花“你……迷路了嗎?”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理解她的話語。它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鼻子輕輕抽動,像是在嗅她的氣味。
多利獸“嗚……多利……”
它發(fā)出了這樣的聲音。
泉鏡花“多利?”
鏡花重復(fù)道。
多利獸“多利,多利獸!”
小家伙用力點了點小腦袋,似乎是在確認(rèn)自己的名字。
它又靠近了一些,仰頭看著鏡花,眼神里的恐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好奇和……依賴?
泉鏡花“你叫多利獸?”
鏡花試探著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多利獸頭頂柔軟的絨毛。
多利獸沒有躲閃,反而舒服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多利獸“嗯!多利獸!”
它確認(rèn)道,聲音帶著幼崽特有的軟糯,
多利獸“你……你是誰?這里好黑,多利獸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泉鏡花“我叫泉鏡花。”
鏡花輕聲回答。指尖傳來的溫暖和柔軟的觸感,奇異地驅(qū)散了她獨自一人身處陌生之地的孤寂感,
泉鏡花“我也……不知道這里是哪里?!?/p>
多利獸“鏡花……”
多利獸念著她的名字,又湊近了些,幾乎要鉆進她的懷里。
就在這時,鏡花心中警兆忽生!一種冰冷的、帶著惡意的視線鎖定了她們!她猛地抬頭,只見不遠處的陰影里,亮起了幾對猩紅色的光點。
“嗖——嗖——嗖——”
幾道黑影迅猛地竄了出來!那是幾只如同黑色氣球般的詭異生物,身體中央只有一個巨大的、布滿血絲的獨眼,下方延伸出帶著利爪的觸手。
多利獸“是眼睛獸!”
多利獸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但它即使害怕,也擋在鏡花面前,小小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鏡花來不及思考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本能已經(jīng)讓她做出了反應(yīng)。
她迅速起身,將多利獸護在身后,手中的短刀再次出鞘,橫在身前。
她的心跳得很快,但握刀的手卻異常穩(wěn)定。腦海中一片空明,只有面對威脅時的冷靜。
一只眼睛獸發(fā)出刺耳的尖嘯,揮舞著觸手撲了上來!速度很快!
鏡花眼神一凜,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yīng)。她側(cè)身避開觸手的直擊,手腕翻轉(zhuǎn),短刀劃出一道寒光,精準(zhǔn)地削斷了那根襲來的觸手!黑色的、類似數(shù)據(jù)碎片的物質(zhì)從斷口處濺射出來。
然而,另外幾只眼睛獸也從不同方向包圍了過來。它們的數(shù)量太多,僅憑一柄短刀,她很難完全護住自己和多利獸。
危急關(guān)頭,那個名字再次浮上心頭。
泉鏡花“夜叉白雪!”
這一次,不再是低語,而是清晰的、帶著某種力量的呼喚。
剎那間,以鏡花為中心,周圍的空氣溫度驟然下降!一道清冷如月華般的光芒在她身側(cè)凝聚,迅速化作一個模糊的、穿著古典和服的高挑人形。
它沒有具體的面容,周身散發(fā)著凜冽的寒氣和無機的殺意,手中握著一柄與它身形相配的、巨大的、光構(gòu)成的武士刀。
這就是【夜叉白雪】。她的異能力。
無需指令,夜叉白雪已然行動。
它的動作迅捷如電,無聲無息,巨大的光刀揮灑而出,帶起一片冰冷的弧光。刀光過處,撲上來的眼睛獸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瞬間被斬成兩半,化作一團團黑色的數(shù)據(jù),消散在空氣中。
戰(zhàn)斗幾乎在瞬間開始,又在瞬間結(jié)束。
剩余的幾只眼睛獸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大的力量震懾住了,發(fā)出恐懼的吱吱聲,迅速退入黑暗,消失不見。
森林重新恢復(fù)了寂靜,只有夜叉白雪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微光和寒氣,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鏡花微微喘息著,看著身旁這個靜立的人形。心中那種緊密的聯(lián)系感愈發(fā)清晰。
她能感覺到,夜叉白雪就是她的一部分,是她意志的延伸,是她力量的具現(xiàn)化。
多利獸“好……好厲害……”
多利獸從她身后探出小腦袋,看著夜叉白雪,黑眼睛里充滿了驚嘆,之前的恐懼一掃而空,
多利獸“鏡花,你好厲害!”
夜叉白雪完成了使命,身形逐漸淡化,最終如同融入了月光般消失不見。
鏡花收起短刀,轉(zhuǎn)身看向多利獸。
小家伙此刻已經(jīng)完全不怕了,蹦跳著跑到她腳邊,親昵地蹭著她的木屐。
多利獸“鏡花鏡花!你保護了多利獸!謝謝你!”
看著多利獸純粹而快樂的樣子,鏡花冰封般的臉上,不自覺地融化出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笑意。
她再次蹲下,輕輕摸了摸多利獸的頭。
泉鏡花“沒關(guān)系?!?/p>
她頓了頓,問道,
泉鏡花“多利獸,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還有,那些……眼睛獸,是什么?”
多利獸享受著她的撫摸,聞言回答道:
多利獸“這里是文件島的森林呀!那些壞家伙,是數(shù)碼獸!不過它們是最弱的那種!鏡花一下子就打跑它們了!”
文件島?數(shù)碼獸?
依舊是陌生的詞匯。但至少,她知道了這個森林的名字,以及那些怪物的統(tǒng)稱。
泉鏡花“文件島……很大嗎?哪里能找到食物和水?”
鏡花問出了更實際的問題。
多利獸“嗯!文件島很大的!多利獸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果子!”
多利獸自告奮勇,
多利獸“鏡花,讓多利獸來做你的搭檔吧!你救了多利獸,多利獸要報答你!”
它挺起小小的胸膛,一副很可靠的樣子。
泉鏡花看著這個剛剛還在害怕得發(fā)抖的小家伙,此刻卻努力想要幫助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孤寂感似乎又被驅(qū)散了一些。
在這個完全陌生、失去記憶的世界里,能有一個愿意陪伴她的存在,或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她點了點頭,聲音輕柔:
泉鏡花“好。那就拜托你了,多利獸。”
多利獸“嗯!包在多利獸身上!”
多利獸開心地繞著她跑了一圈,然后選定了一個方向,
多利獸“這邊這邊!跟我來!”
夜幕終于徹底降臨。一輪皎潔的明月升上天空,清冷的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在地面鋪上一層銀霜。
泉鏡花跟著活蹦亂跳的多利獸,行走在寂靜而神秘的森林中。
月光將她穿著和服的身影拉得很長,夜叉白雪的力量沉靜地潛伏在她體內(nèi),而前方,是未知的旅途,和一個剛剛結(jié)識的、名為多利獸的伙伴。
她忘記了所有,只記得自己是泉鏡花。而在這個名為文件島的地方,屬于她的故事,伴隨著月光與數(shù)據(jù)碎片,剛剛揭開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