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流溯流而上,景致與下游的草原截然不同。
河岸逐漸收窄,地勢開始抬升,茂密的森林再次將天空切割成細(xì)碎的藍(lán)寶石。
河水變得湍急,撞擊在嶙峋的巖石上,濺起雪白的泡沫,發(fā)出轟隆的聲響,掩蓋了林間許多細(xì)微的動靜。
泉鏡花沉默地行走在崎嶇的河岸邊緣,木屐踩在濕潤的巖石和青苔上,需要格外小心才能保持平衡。
多路獸則顯得從容許多,進(jìn)化后的四肢強(qiáng)健有力,能在濕滑的巖石間靈活跳躍,不時回頭關(guān)注著鏡花的步伐,琥珀色的眼睛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擔(dān)憂。
多路獸“鏡花,要休息一下嗎?”
多路獸看著鏡花額角滲出細(xì)微的汗珠,提議道。陽光被高聳的樹木遮擋,林間光線幽暗,空氣潮濕而悶熱。
鏡花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堅定地望著前方。
泉鏡花“不用?!?/p>
她的聲音在流水聲中顯得有些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尋找記憶的迫切感,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讓她無法停下腳步。
與太一他們分別后,這種空洞感似乎變得更加具體,像胃里一個冰冷的、無法填滿的缺口。
多路獸不再勸阻,只是更加靠近她,用身體為她擋開一些過于橫生的枝杈。
又前行了約莫一個小時,河流在這里拐了一個急彎,沖刷出一片相對平坦的碎石灘。
而就在碎石灘的盡頭,靠近懸崖壁的地方,景象讓鏡花和多路獸同時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某種極致力量暴力破壞后的殘留。
大片大片的巖壁被撕裂,留下深不見底的爪痕般的溝壑;地面布滿了焦黑的坑洞,仿佛被高溫熔巖灼燒過;散落各處的、閃爍著不詳暗紫色光芒的數(shù)據(jù)碎片,如同某種巨大生物死亡后留下的鱗片,正在緩慢地消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臭氧、硝煙和某種……深沉絕望的氣息。
這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或者多場,極其慘烈的戰(zhàn)斗。
殘留的能量波動讓鏡花體內(nèi)的夜叉白雪都隱隱躁動起來,那是感知到同等級甚至更高層次威脅的本能反應(yīng)。
多路獸“這是……”
多路獸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它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身體緊繃,進(jìn)入了完全的戒備狀態(tài),
多路獸“很強(qiáng)的力量……非常強(qiáng),而且……很黑暗?!?/p>
鏡花握緊了短刀,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處破壞的痕跡。
這些痕跡中蘊(yùn)含的暴戾與毀滅意志,甚至比之前的喪尸暴龍獸更甚,帶著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破壞欲。
就在這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到幾乎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海水般,從懸崖上方轟然降臨!
那威壓并非針對他們,更像是一種無意識散發(fā)出的存在感,卻已然讓鏡花和多路獸呼吸一滯,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凍結(jié)!
多路獸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猛地?fù)踉阽R花身前,朝著威壓傳來的方向齜出了牙,但它進(jìn)化后更加健壯的身軀,在這股威壓面前,竟顯得如此渺小,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那是生命層次上的絕對差距所帶來的、無法抗拒的恐懼。
鏡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她強(qiáng)迫自己抬頭,望向那片懸崖。
在懸崖的邊緣,背對著幽暗森林的背景,矗立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人形的巨龍。
通體覆蓋著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漆黑鎧甲,鎧甲線條冷硬,棱角分明,充滿了機(jī)械與生物結(jié)合的美感與壓迫感。
它的背后,一對巨大的、如同披風(fēng)又如同龍翼的金屬結(jié)構(gòu)展開,邊緣閃爍著危險的寒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雙臂上裝備的、巨大得夸張的龍獸克星,那并非是武器,而是它身體的一部分,是專門為了撕裂、粉碎龍型數(shù)碼獸而存在的恐怖兇器。
它的頭部完全被頭盔覆蓋,只露出兩點猩紅色的、如同燃燒余燼般的目光,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片死寂的虛無和深不見底的黑暗。
它僅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深淵本身降臨,周圍的空氣都因它的存在而扭曲、哀鳴。
多路獸“黑……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
多路獸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說出了那個在數(shù)碼獸傳說中也代表著極致力量與毀滅的名字。究極體!而且是病毒種,充滿黑暗力量的究極體!
鏡花感覺自己的指尖冰涼。
夜叉白雪在體內(nèi)無聲地咆哮,那是遇到天敵般的警兆。她毫不懷疑,眼前的這個存在,只需要一擊,就能讓夜叉白雪連同她自己,徹底湮滅。實力的差距,是絕望的鴻溝。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那猩紅的目光,緩緩垂下,落在了碎石灘上的鏡花和多路獸身上。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他們皮膚生疼。
它沒有動,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那目光里沒有殺意,沒有好奇,甚至沒有輕蔑,只有一片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沉寂。它似乎……只是在“看”著,如同看著兩塊無關(guān)緊要的石頭。
時間仿佛凝固了。流水聲、風(fēng)聲,似乎都在這絕對的寂靜與威壓下消失。多路獸緊繃的身體因為極致的壓力而微微晃動,但它依舊死死地?fù)踉阽R花身前,不肯后退一步。
鏡花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從那令人窒息的恐懼中掙脫出一絲理智。
她輕輕抱開多路獸,上前一步,與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那空洞的目光對視。
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或許是因為失憶者本就一無所有,又或許是多路獸誓死守護(hù)的姿態(tài)給了她力量。
她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干澀,卻異常清晰:
泉鏡花“你……在尋找什么?”
她沒有問“你是誰”,也沒有質(zhì)問這里的破壞是否與它有關(guān)。
那空洞的猩紅目光,那周身縈繞的、仿佛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孤絕氣息,讓她直覺地感到,這個恐怖的存在,內(nèi)心并非只有毀滅。那是一種……更深沉,更茫然的東西。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的目光,似乎因為這個問題而微微波動了一下。
那死寂的猩紅中,極快地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類似“詫異”的情緒。它依舊沉默著,巨大的龍獸克星在陽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良久,就在鏡花以為它不會回答,或者會直接用攻擊來回應(yīng)時,一個低沉、沙啞,仿佛巖石摩擦般的聲音,直接在他們的腦海中響起,而非通過空氣傳播: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意義?!?/p>
兩個字。簡單,卻沉重得如同山岳。
意義?它存在的意義?它破壞的意義?它在這片數(shù)碼世界徘徊的意義?
鏡花愣住了。她看著那雙空洞的猩紅眼眸,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層面的自己。她失去了記憶,在尋找“過去”的意義;而眼前這個擁有毀滅力量的究極體,似乎在尋找“存在”本身的意義。
一種奇異的共鳴,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存在之間,微弱地產(chǎn)生了。他們都迷失在自己的道路上,都是孤獨的旅人。
多路獸也感受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它不再齜牙,但警惕依舊,緊緊守在鏡花身邊。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緩緩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遠(yuǎn)方,那無盡的、被它破壞過的土地。
它那龐大的身軀,在那一刻,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弱小的人類,和……弱小的數(shù)碼獸?!?/p>
它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平鋪直敘的漠然,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你們,又在尋找什么?”
鏡花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泉鏡花“我失去了記憶。我在尋找……我是誰。”
多路獸“多路獸在幫助鏡花!”
多路獸立刻補(bǔ)充道,語氣堅定。
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沒有再回應(yīng)。它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一尊黑色的絕望雕像。風(fēng)吹過它冰冷的鎧甲,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音。
就在鏡花以為這次意外的遭遇將以這種詭異的靜止結(jié)束時,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卻突然動了。
它沒有攻擊,而是緩緩轉(zhuǎn)了個方向,沿著懸崖的邊緣,朝著河流上游的更深處走去。它的步伐沉重而緩慢,每一步都讓地面微微震顫。
它沒有邀請,也沒有驅(qū)逐。只是……向前走。
鏡花和多路獸對視了一眼。多路獸的眼中帶著詢問。
前方,是未知的危險?還是一個……可能理解他們孤獨的、強(qiáng)大的同行者?
鏡花看著那個逐漸遠(yuǎn)去的、漆黑的、孤獨的背影,心中做出了決定。
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否正確,但直覺告訴她,跟隨這個尋找“意義”的深淵,或許,也能照亮她自己那片記憶的迷霧。
泉鏡花“我們……跟上去。”
鏡花輕聲說,邁開了腳步。
多路獸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跟上。
于是,在這片被破壞的土地上,出現(xiàn)了一幅奇異的景象:
代表著毀滅與黑暗的究極體數(shù)碼獸,沉默地走在前面;一個失去記憶的異界少女和她的成長期搭檔,保持著一段謹(jǐn)慎而安全的距離,沉默地跟在后面。
他們沒有交流,沒有承諾,甚至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
只是在這片廣袤而危險的數(shù)碼世界里,兩個迷失的靈魂,因為一句關(guān)于“意義”的問答,形成了一種脆弱而奇特的臨時同行關(guān)系。
陽光試圖穿透幽暗的森林,照亮前路,卻無法驅(qū)散黑暗戰(zhàn)斗暴龍獸周身那濃重的陰影,也無法完全照亮泉鏡花心中那片記憶的荒原。
但至少,在這段沉默的旅途中,孤獨,似乎不再那么絕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