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浸沒在深夜的墨色里,只有零星的燈火如同頑固的星屑,點綴著這片巨大的寂靜。
工作室里,卻亮著一盞孤燈,將一方天地切割出來,與外面的沉睡世界隔絕。
森中人坐在專業(yè)的錄音設(shè)備前,耳機牢牢罩住雙耳,將他與現(xiàn)實的雜音徹底分離。
屏幕上,是《凹凸世界》最新一集的戰(zhàn)斗分鏡草圖,線條凌厲,動態(tài)十足。而他的任務(wù),是為那個桀驁不馴、掌控雷霆的角色——雷獅,注入靈魂。
他微微閉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與他腦海中預(yù)演的臺詞節(jié)奏吻合。
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進行最后的預(yù)熱。然后,他按下了錄音鍵。
森中人“——就憑你們,也想攔住我的去路?”
聲音出口的瞬間,仿佛有細微的電流在空氣中炸開。
那不是他平日溫和的聲線,而是壓低了的,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卻極具壓迫感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揚,充滿了挑釁與絕對的自信。
森中人的眉頭蹙起,整個上半身微微前傾,仿佛真的置身于那片虛構(gòu)的戰(zhàn)場,面對著強大的敵人。
他的表情管理極為精確,嘴角勾起的是雷獅式的、略帶嘲諷的弧度,眼神卻透過鏡片,銳利地聚焦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像是在與無形的對手對視。
一段激烈的戰(zhàn)斗臺詞流暢地吐出,氣息的控制堪稱完美,在需要爆發(fā)時驟然提升,在需要威懾時又壓抑成危險的耳語。
他甚至隨著臺詞做出了細微的肢體動作——一個象征揮手召來雷霆的抬手,一個側(cè)身閃避的微動作。
森中人“雷神之錘——”
他念出技能名,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力量的宣泄感。
然而,就在這個詞脫口而出的瞬間,異變發(fā)生了。
毫無征兆地,工作室的燈光猛地閃爍了一下,像是電壓不穩(wěn)。
緊接著,他清晰的監(jiān)聽耳機里,傳來一陣刺耳至極的噪音,仿佛金屬被強行扭曲,混雜著雷電的爆鳴!
“滋啦——?。?!”
森中人猛地摘掉耳機,仿佛那東西燙手一般。心臟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耳膜還在嗡嗡作響。
森中人“設(shè)備故障?”
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試圖用理性解釋這突如其來的干擾。他檢查了接口,線纜,軟件界面……一切正常。剛才那恐怖的噪音如同幻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纏上他的脊椎。
他甩了甩頭,試圖將這怪異的感覺驅(qū)散??赡苁翘哿?,連續(xù)工作了十幾個小時,出現(xiàn)幻聽也不是不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戴好耳機,準備將最后一句臺詞補錄完整。
可當他再次看向屏幕上的雷獅——那個由他親手賦予聲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角色形象時,一種極其詭異的違和感攫住了他。
那雙紫色的、總是盈滿狂放與算計的眼睛……似乎,正透過屏幕,精準地、帶著一絲探究和……玩味地,凝視著他。
森中人的呼吸一滯。
他猛地身體后仰,下意識地想拉開與屏幕的距離。是錯覺嗎?因為疲勞而產(chǎn)生的視覺錯亂?他用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去。
圖像依舊是圖像,靜態(tài)的,二維的。但那瞬間被凝視的感覺,卻如此真實,如此冰冷,殘留在他飆升的腎上腺素里,久久不散。
工作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電腦風扇的低鳴。寂靜此刻變得格外粘稠,充滿了未知的重量。
他再也無法集中精神。草草結(jié)束了今天的錄音工作,保存,關(guān)機。一系列動作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匆忙。
站起身,頸部和肩膀傳來僵硬的酸痛,這是長時間保持固定姿勢的后遺癥。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車輛和路燈,試圖用現(xiàn)實的景象安撫自己莫名躁動的心緒。
然而,那股被窺視的感覺,并未隨著屏幕的熄滅而消失。
它彌漫在空氣里,附著在每一件他熟悉的物品上——那堆滿了劇本和資料的書架,那張他偶爾用來小憩的沙發(fā),那盆在角落綠意盎然的綠蘿……似乎都潛藏著一雙無形的眼睛。
森中人“真是……工作魔怔了?!?/p>
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有些干澀。他決定去洗個臉,用冷水讓自己清醒一下。
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沖刷在臉上,帶來短暫的清明。他雙手撐在洗手池邊緣,抬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略顯凌亂的短發(fā),因為長期熬夜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臉上還掛著未擦干的水珠,眼神里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驚悸和深深的疲憊。
這就是森中人,一個普通的配音演員,一個用聲音構(gòu)筑世界的創(chuàng)作者。
忽然,鏡中的影像,微妙地晃動了一下。
不是他的動作,而是……影像本身。
森中人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著鏡子,瞳孔急劇收縮。
鏡子里,他的倒影依舊是他,但那雙屬于他自己的、溫和而疲憊的眼睛,卻在某一瞬間,仿佛被另一雙眼睛覆蓋了——那是銳利的、紫色的、蘊含著雷霆與風暴的眼睛!屬于雷獅的眼睛!
那眼神充滿了侵略性,帶著一種高等生物審視螻蟻般的興趣,以及一絲……找到獵物的愉悅。
森中人“嗬……”
森中人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涼的瓷磚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幻覺!一定是幻覺!過度疲勞加上精神壓力導致的嚴重幻覺!
他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清晰的痛感傳來,卻無法驅(qū)散那刻骨銘心的視覺沖擊。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時,一個聲音,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了起來,清晰得如同耳語,卻又帶著雷霆的余韻,震得他意識海都在顫抖。
雷獅【“找到你了……我的,‘聲音’?!薄?/p>
轟——!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的理性分析,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這不是幻覺!不是故障!
那個聲音……他太熟悉了!那是他日夜揣摩,反復練習,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去演繹的聲音——屬于雷獅的聲音!但這一次,這聲音不再受他控制,不再是他演繹的產(chǎn)物,它擁有了獨立的意志,帶著冰冷的、實質(zhì)性的力量,直接侵入他的思維!
森中人背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卻無法降低他體內(nèi)翻涌的驚駭。他抱住頭,手指插入發(fā)絲,用力收緊,試圖用疼痛來確認自己是否還清醒。
森中人“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無意識地低語,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沒有人回答。
但那種被窺視、被鎖定的感覺,卻愈發(fā)強烈和清晰。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存在,已經(jīng)突破了次元的壁壘,將目光牢牢地釘在了他的身上。
接下來的幾天,森中人活在一種持續(xù)的、高度緊繃的狀態(tài)里。
他照常去棚里工作,與DK、秦且歌、組組、弓與蛇他們交流,甚至還能開幾句玩笑。表面上看,他依舊是那個負責、嚴謹、偶爾會有些脫線的森導。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里已經(jīng)天翻地覆。
那詭異的窺視感如影隨形。有時在他配音到關(guān)鍵情節(jié)時,耳機里會再次出現(xiàn)極其短暫而扭曲的噪音;有時他獨自在家,會莫名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仿佛金屬撞擊的異響;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偶爾會在玻璃的反射、水面的倒影,甚至手機息屏的黑色屏幕上,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紫色的電光。
雷獅。他無比確信,是雷獅。
那個他傾注了感情和理解去塑造的角色,那個虛構(gòu)世界里的海盜頭子,雷霆的掌控者,正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試圖闖入他的現(xiàn)實。
這不是穿越那么簡單。這更像是一種……侵蝕。一種從聲音、從影像、從概念層面開始的,緩慢而堅定的入侵。
他嘗試過尋找答案。查閱各種關(guān)于次元、關(guān)于意識、關(guān)于聲音頻率的玄學或科學資料,結(jié)果一無所獲。他也曾旁敲側(cè)擊地向朋友提及“奇怪的幻覺”,換來的自然是擔憂的勸慰,讓他好好休息,別太拼命。
他無法告訴他們真相。誰能相信?誰會相信一個動畫角色正在“活”過來,并且盯上了他的配音演員?這聽起來像是最拙劣的妄想癥患者的囈語。
他只能獨自承受這份日益沉重的秘密。夜晚變得格外難熬,睡眠很淺,任何細微的響動都能讓他驚醒,然后便是長時間的失眠,睜著眼睛直到天亮,警惕地感受著周圍空間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他的黑眼圈加重了,臉色也蒼白了些。組組擔憂地問過他好幾次,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只推說是新劇本難度大,耗神。
DK“森導,你最近狀態(tài)不太對啊,”
一次收工后,DK摟住他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DK“是不是背著我們干什么壞事了?瞧這憔悴的小模樣?!?/p>
森中人心中一緊,面上卻扯出一個無奈的笑:
森中人“還能干什么?不就是被你們這群家伙和難搞的劇本折騰的?!?/p>
秦且歌也湊過來:
秦且歌“森導,別太拼了,身體要緊。要不周末一起出去聚聚,放松一下?”
看著朋友們真誠關(guān)切的眼神,森中人感到一陣尖銳的愧疚和無力感。
他多想把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搬開,多想告訴他們他正經(jīng)歷著何等荒誕而恐怖的困境。但他不能。這不僅是因為無人會信,更因為一種隱隱的直覺——將無辜者卷入未知的危險,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
他只能將所有的恐懼和疑慮死死摁在心底,用越來越厚的偽裝將自己包裹起來。
雷獅【“為什么……要隱藏?”】
那個雷獅的聲音,偶爾還會在他精神松懈的瞬間,突兀地響起。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仿佛在欣賞他的掙扎和恐懼。
森中人不再回應(yīng),無論是出聲還是在腦海里。
他開始嘗試構(gòu)筑心理的防線,用意志力去抵抗那種無形的滲透。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集中精神時,那種被窺視感會略微減弱。于是,他投入了更多時間在工作和對各種知識的學習上,試圖用高強度的思維活動來填充每一秒,不給那入侵者留下空隙。
這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消耗戰(zhàn)。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尤其是在獨處的時候。眼神里時常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和深思,那不再是屬于配音演員森中人的溫和,反而更像是……他在面對強敵時,才會流露出的,屬于“獵人”或者說“戰(zhàn)士”的一面。
他在觀察,在分析,在試圖理解這場“入侵”的規(guī)則。
雷獅的目的是什么?僅僅是找到他?然后呢?這種跨界的存在形式,其弱點又是什么?
他回憶起為雷獅配音時,反復琢磨過的角色內(nèi)核——強大、自負、追求極致的自由與樂趣,享受與強者博弈的過程。
那么,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博弈”,他森中人,難道就只能做那個被動等待審判的獵物嗎?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又是一個深夜。
森中人沒有開燈,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月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冷清的光斑。他刻意放松了自己的精神壁壘,幾乎是帶著一種挑釁的意味,在腦海中清晰地“想”道:
森中人【你到底想做什么,雷獅?】
短暫的沉寂之后,那熟悉的、帶著電流質(zhì)感的聲音,如同回應(yīng)般,再次于他腦海深處震蕩開來。
雷獅【“一場游戲,不是嗎?”】
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味,
雷獅【“跨越世界的屏障,找到與我‘共鳴’最深的你……這本身,就是極致的樂趣。讓我看看,能完美演繹我意志的你,究竟能在這場真實的博弈中,走到哪一步吧,森中人。”】
森中人放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握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果然……如此。
這不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他的,來自虛構(gòu)世界的“狩獵游戲”。
而他,森中人,絕不甘心只做獵物。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望向窗外那輪冰冷的月亮,眼神深處,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正在被強行喚醒。
那是屬于智者的冷靜,屬于戰(zhàn)士的決絕,以及……一絲被逼到絕境后,悄然燃起的,與對手同樣瘋狂的火焰。
森中人“游戲嗎?”
他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卻冰冷異常的弧度,
森中人“好啊。那我就陪你……玩到底?!?/p>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消散在寂靜的夜色里。
屬于兩個世界,兩種存在之間,那場以靈魂與現(xiàn)實為賭注的智商搏斗,在這一刻,才真正拉開了序幕。
而森中人個人終端上,某個從未被激活的、隱藏極深的加密日志文件,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自動生成了一行新的記錄:
《森中人黑化進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