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窗外雨聲未歇。細密的雨絲斜打在青瓦檐角，濺起一層薄霧般的水汽，繚繞在姜家老宅偏院四周。庭院深處幾株古梅靜立，枝干虬曲，仿佛也因這連綿陰雨而低垂著頭。
姜晚寧仍坐在床沿，掌心懸浮的凝光珠緩緩流轉(zhuǎn)，藍光映在她臉上，像一層薄霜。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絲微弱卻不容忽視的靈韻波動，在昏暗房間里劃出一道若有若無的軌跡。她閉目調(diào)息，體內(nèi)那絲微弱的靈力順著經(jīng)脈游走——殘缺、斷續(xù)，如同被重創(chuàng)后的溪流，勉強穿石而行。
但這已足夠。
足夠讓她感知周遭細微變化：屋外三丈處一只夜雀振翅掠過樹梢；二樓西廂有人輕咳兩聲后翻身入睡；還有……遠處主樓方向，顧曼云正與人低聲交談，語氣中透著刻意壓下的興奮與算計。
她不動聲色，只將神識收回，指尖輕輕摩挲凝光珠表面。這顆珠子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她唯一能確認自己血脈歸屬的信物。十年前那場大火之后，她被人從廢墟中救出，送往偏遠山村寄養(yǎng)。十年間音訊全無，直到三天前一封匿名信送到手中，寫著：“姜家大小姐未死，歸來之日，便是真相揭開之時?！?/p>
而現(xiàn)在，她回來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輕而急促，停在房門口。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年輕女傭探頭進來，手里拎著一件疊得整齊的深灰色旗袍。
“夫人說，今晚宴請賓客，你既然要露面，就得穿得體面些?！迸畟虬岩路旁谧郎希Z氣帶著敷衍，“這是十年前大小姐用過的舊禮服，改一改還能穿。”
姜晚寧沒動，也沒抬頭。
女傭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夫人說了，身份還沒定下來，穿得太張揚不合規(guī)矩。”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臨走前還特意把門關(guān)得響了些。
這一聲“砰”，像是某種宣告。
房間里恢復安靜。燭火微微晃動，映照出墻上斑駁的影子。姜晚寧睜開眼，目光落在那件旗袍上。布料泛黃，領(lǐng)口磨損，袖口有輕微蟲蛀痕跡，確實是被擱置多年的老物件。針腳細密卻陳舊，扣子是手工盤結(jié)的銅紐，早已氧化發(fā)黑。
顧曼云此舉，不是疏忽，是算計。
讓她以寒酸之姿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淪為笑柄，甚至不配被稱為“姜家女兒”。可她們不知道的是——真正的貴氣，從來不靠華服堆砌。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指尖輕輕撫過衣料。記憶翻涌，昨夜她在后花園偏角處發(fā)現(xiàn)一株纏繞在石欄上的藤蔓，葉片呈月牙形，夜間會泛出淡淡銀光。那是“月華藤”，修真界罕見的染材靈植，汁液遇光變色，可生星輝之效。傳說中，唯有心性純凈、靈根未損者才能喚醒其活性。
她取出帆布包里的粗陶碗——這是她在山野修行時常用的器具，看似粗糙，實則內(nèi)蘊護靈紋路。她默念口訣，神識沉入靈淵空間。片刻后，三片嫩綠的藤葉憑空出現(xiàn)，落入碗中，散發(fā)出淡淡的靈氣漣漪。
她并指為引，一絲靈力滲入葉片，緩慢催融。過程極慢，稍有不慎便會破壞汁液中的靈質(zhì)結(jié)構(gòu)。她的額角沁出細汗，呼吸平穩(wěn)如鐘擺，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
終于，汁液析出，由透明轉(zhuǎn)為銀紫，散發(fā)出極淡的清香。那香氣不似凡塵所有，聞之令人心神寧靜，仿佛置身月下幽谷。
她將旗袍浸入汁液，靜置十息。取出時，布料已不再灰暗，而是泛起流動般的光澤，仿佛將整片夜空織進了衣裳。袖口與領(lǐng)邊自然暈染出銀河紋路，隨光線角度變幻明暗，宛如星辰游走。更奇妙的是，整件衣服竟隱隱與她的靈力共鳴，形成一層極薄的防護靈膜，雖不足以御敵，卻可遮掩氣息，避人窺探。
她換上改良后的旗袍，長發(fā)垂落肩側(cè)，戴上素銀耳墜遮掩靈力波動。鏡中女子眉眼清冷，氣質(zhì)出塵，一雙眸子深邃如淵，倒映著燈火卻不見煙火氣。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忽然低聲一笑：
“十年蟄伏，今夜初見鋒芒?！?/p>
遠處鐘聲響起，宴會即將開始。
主廳燈火通明，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照亮雕梁畫棟的大廳。賓客們陸續(xù)入座，談笑聲此起彼伏，香檳塔旁侍者穿梭不停，空氣中彌漫著香水與美食交織的氣息。
姜明悅站在大廳中央，一身高定水晶裙閃得刺眼，每一步都踩著閃光燈的節(jié)奏。妝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都經(jīng)過精心修飾，唇角含笑地應付著幾位富家子弟的恭維。
“明悅今晚真是驚艷，這條裙子聽說全球只有三件？”
“還是巴黎秀場直送的，一般人根本搶不到。”
姜明悅笑意更深，眼角余光掃過入口方向，見遲遲不見人影，低聲對身旁閨蜜道：“不會是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吧？該不會穿著校服來丟人？”
閨蜜掩嘴輕笑：“鄉(xiāng)下回來的，能有什么見識？說不定連刀叉都不會用?！?/p>
顧曼云端著酒杯走近，嘴角掛著得意：“別笑話人家，能來露個臉就不錯了。咱們姜家好歹也是體面人家，總不能真把她當大小姐供著?！?/p>
幾人相視一笑，話語間全是譏諷。
就在此時，鐘聲再響，燈光微暗。
所有人的視線不由自主轉(zhuǎn)向門口。
姜晚寧緩步走入大廳，旗袍流轉(zhuǎn)星芒，步伐穩(wěn)健，目光平視。她沒有刻意張揚，也沒有半分怯場，只是靜靜地走著，卻讓整個空間的氣流都仿佛慢了下來。
現(xiàn)場瞬間安靜。
一位女賓忍不住低呼：“那是什么設計？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這個品牌？”
旁邊男賓掏出手機想拍照，卻發(fā)現(xiàn)鏡頭無法捕捉布料上的流光，畫面只是一片模糊的暗影。他皺眉重試，依舊如此。
“奇怪，是不是信號問題？”
更多人注意到這一幕，紛紛停下交談。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她穿的是什么材質(zhì)？看起來不像絲綢……”
“這光澤太特別了，像是會動的星星?！?/p>
姜明悅的笑容僵在臉上。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閃得發(fā)俗的水晶裙，再看姜晚寧那一身看似樸素卻透著難以復制的清冷貴氣的旗袍，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
她強撐著鎮(zhèn)定，拉著兩個閨蜜迎上去，聲音甜甜的：“姐姐這件衣服，真是別出心裁呢。是從地攤淘來的仿古工藝品嗎？我們剛從巴黎帶回的限量款都沒這么‘創(chuàng)意’?！?/p>
周圍幾人跟著笑了起來，試圖營造輕松氛圍。
姜晚寧停下腳步，從侍者托盤中取過一杯清茶，輕輕吹了口氣，語氣平靜：“衣不在貴，而在合身?！?/p>
她抬眼看向姜明悅，目光如水，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鋒利：“有些人穿龍袍，也像個借來的戲子?！?/p>
話音落下，一陣微風拂過她的袖口，一縷極淡的幽香悄然散開。那是空間靈植“靜心蘭”的氣息，聞者心神安定，怒意頓消。
反倒是姜明悅，因情緒激動，額頭滲出細汗，鼻翼兩側(cè)的粉底微微花掉，在明亮燈光下顯得格外狼狽。她身邊的閨蜜察覺不對，悄悄拉了拉她袖子。
“沒事吧？你臉色有點紅?！?/p>
姜明悅咬唇，勉強維持笑容：“我沒……”
她還想說什么，卻被一位陌生女賓打斷：“這位小姐，我能請教一下你的搭配理念嗎？那種流動的光澤感，真的太獨特了?！?/p>
另一人也湊近：“是啊，能不能推薦設計師？我想定制一件類似的?！?/p>
姜晚寧微微頷首，語氣溫和卻不親密：“靈感來自自然，未必能復制?！?/p>
她一邊應答，一邊不動聲色觀察全場。顧曼云站在遠處，臉色陰沉，握著酒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卻礙于賓客眾多，只能強扯出笑容。
姜明悅被冷落在旁，無人再關(guān)注她的高定裙。她盯著姜晚寧的背影，眼神由嫉妒轉(zhuǎn)為怨毒。
“裝什么清高？”她壓低聲音對閨蜜說，“等會兒找機會讓她出丑?！?/p>
閨蜜點頭：“待會敬酒環(huán)節(jié)，讓她先碰杯，摔了杯子就是失禮?！?/p>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悄然退至角落。
姜晚寧并未追擊，而是端著茶盞走向窗邊短廊。這里視野開闊，能看清整個大廳動向。她靠在立柱旁，目光沉靜，指尖輕摩耳墜，感知著體內(nèi)靈力的流動。
這一局，她贏了開場。
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一名侍者端著果盤經(jīng)過，不小心撞到柱子，盤中葡萄滾落一顆，砸在地毯上發(fā)出悶響。
姜晚寧低頭看了一眼。
葡萄皮裂開，汁液滲出，竟泛著一絲極淡的紫色。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普通的葡萄。
這種色澤，只有在果實生長過程中吸收了微量“幻心粉”才會呈現(xiàn)。而“幻心粉”，是一種常用于迷魂類符咒的輔藥，能干擾神志，誘發(fā)幻覺。通常不會直接服用，而是通過皮膚接觸或氣味吸入起效。
是誰？何時下的手？
她迅速掃視四周，目光掠過侍者的制服編號、果盤來源的方向、廚房通道的位置……一切線索都在腦海中飛速整合。
有人想在今晚動手。
而且，目標就是她。
但她嘴角反而揚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很好。
她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先出手。
因為——
**出手之人，必露破綻。**
而她，只需要靜靜等待，那個破綻出現(xiàn)的瞬間。
雨還在下。
可風暴，已在廳堂之內(nèi)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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