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寧回到房間時,窗外的夜色已沉得不見一絲光亮,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濃墨浸透。她沒有開燈,任黑暗如潮水般漫過腳踝、膝彎,直至將她整個人輕輕包裹。指尖在耳墜上輕輕一觸,凝光珠微微震顫,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靈識波動在腦海中擴散開來——那枚碎片信息里浮現(xiàn)的“教育協(xié)議”四字,如同烙印般刻在記憶深處。
她閉了閉眼,神識順著記憶回溯。
昨夜宴會散場后,老傭人彎腰撿起一張飄落紙頁的畫面再度浮現(xiàn):動作看似尋常,可果盤邊緣那顆泛著異樣紫暈的葡萄卻讓她心頭一緊。那不是普通的染色劑,而是靈淵中才有的“夢引露”殘留痕跡——一種能短暫干擾神識感知的稀有藥液。有人想掩蓋什么。
此刻,這兩件看似無關(guān)的小事,在她腦中串聯(lián)成一條隱秘的線。
而線的盡頭,是姜家深藏的秘密。
清晨六點,天光未明,客廳里便傳來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響,像是某種宣戰(zhàn)的前奏。顧曼云早已端坐在餐桌主位,一身大紅印花裙襯得她面色愈發(fā)尖銳。她手里捏著一張打印紙,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語氣如刀鋒劃過瓷面:
“明德中學的入學資格早就定好了!明悅那邊材料都交齊了,國際課程銜接也完成了。你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連正規(guī)學籍都沒有,還想進重點學校?別到時候連卷子都不會填,丟的可是整個姜家的臉!”
話音剛落,姜晚寧推門而入。
她沒停下腳步,徑直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動作不急不緩,衣角輕揚又落下,像是一陣掠過湖面的風。她知道這樣的開場早已成為日常——言語如刃,只為逼她退縮、低頭、認命。
但她不會再那樣做了。
“我有學籍?!彼f,聲音不高,卻穩(wěn)如磐石,“十二歲前在市實驗小學就讀,全年級前三。后來被送走,檔案應(yīng)該還在教育局備案?!?/p>
顧曼云冷笑一聲,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你還真當自己是好苗子了?那種地方出來的,能有什么真本事?別以為穿件破旗袍就能裝大小姐,學歷這東西,可不是靠打扮就能補上的?!?/p>
姜晚寧抬眼看她,目光平靜無波,像是看透了一池濁水下的真相。
“所以我打算參加明德中學的插班考試?!?/p>
空氣靜了一瞬。
連墻上的掛鐘滴答聲都仿佛停滯了。
顧曼云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至極的事,猛地站起身,翡翠鐲子磕在桌角發(fā)出刺耳的脆響:“你說什么?你考明德?誰給你報的名?你拿什么考?你連初中教材都沒系統(tǒng)學完吧?就憑你在孤兒院偷藏的那幾本舊書?”
姜晚寧不語,只是從包里取出一份復(fù)印件,輕輕推到桌面上。
紙張平整,邊角壓得一絲不茍。
“這是我的學生證影印件,還有當年的成績單。七日內(nèi)可以完成手續(xù),一個月內(nèi)參加測試?!?/p>
顧曼云盯著那張紙,臉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當眾打了耳光。她轉(zhuǎn)頭看向樓梯口,聲音陡然拔高:“老姜!你聽聽,她這是要干什么?明悅讀了好幾年國際課程,人家學校都認她了!她倒好,一句話就想擠進去?這不是胡鬧嗎?”
腳步聲緩緩響起。
姜父穿著深灰長衫走下樓來,眉宇間帶著久病初愈的疲憊。他眼神在兩人之間掃過,最終落在那份復(fù)印件上。
他沒說話,只是走近了些,拿起那張紙,仔細看了許久。
陽光透過紗簾斜照進來,落在他斑白的鬢角上。那一瞬間,姜晚寧幾乎以為他會說“不行”。
可他只是沉默片刻,將紙放回桌上,聲音低而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明德每年都有插班名額。既然她想考,就讓她試試?!?/p>
顧曼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瘋了?她這種底子……怎么可能考上?你是想讓姜家成為全城笑話嗎?”
“我說了,”姜父抬手制止她,目光終于落在姜晚寧身上,有一瞬的遲疑與復(fù)雜,但很快歸于平靜,“讓她試?!?/p>
一句話落下,客廳里再沒人開口。
姜晚寧看了父親一眼,那一眼中藏著太多未曾言說的情緒——有期待,有試探,也有隱隱的痛楚。但她只輕輕點頭,起身道:
“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所有流程,不會給家里添麻煩?!?/p>
她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直,腳步無聲,仿佛踏在時光的刃上,每一步都走得清醒而決絕。
回到房間后,她關(guān)上門,反鎖,深吸一口氣,才從抽屜最深處翻出一本舊課本。
封面已經(jīng)磨損,邊角卷起,書脊用膠帶纏了又纏,是原身在孤兒院時偷偷保留下來的初中教材。翻開第一頁,字跡稚嫩卻工整,每一道題旁邊都有詳細的演算過程,甚至還有紅筆批注的錯因分析。
她指尖撫過那些筆跡,仿佛看見那個瘦小的女孩,在昏暗的宿舍燈下一筆一劃寫著作業(yè),耳邊是其他孩子的嘲笑和辱罵:
“鄉(xiāng)巴佬還裝學習?”
“等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就是這個女孩,年年拿獎學金,靠成績爭取到了一次市級競賽的資格??上н€沒出發(fā),就被顧曼云派人以“親屬接走”為由強行帶走,從此斷了學業(yè),也斷了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姜晚寧合上書,眼神沉了下來。
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她是歸來者,是執(zhí)筆之人。
她打開電腦,搜索明德中學近年插班考試的大綱,下載、打印、分類整理,將幾頁資料整齊鋪在書桌上。又拿出嶄新的筆記本,封面上貼了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一行字:
> **明德中學插班考倒計時——30天**
她翻開第一頁,寫下第一個標題:“語文·現(xiàn)代文閱讀高頻考點梳理”,然后一筆一劃地開始記錄。臺燈的光圈籠罩著她半邊側(cè)臉,映出專注的輪廓。時間還早,但她已經(jīng)不想再等。
中午時分,顧曼云敲開了她的房門。
“你以為我真的會讓你順順利利去考試?”她站在門口,手里攥著一串鑰匙,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檔案室的門我已經(jīng)讓人鎖了,你那份成績單原件不在復(fù)印件上。沒有原始記錄,補錄資格就是一句空話。”
姜晚寧抬頭看她,神色未變:“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聰明點的,就該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鳖櫬评浜撸肮怨匀ヂ毿蟮?,我還能讓你吃口飯。非要往上爬,摔下來的時候可別怪沒人扶你?!?/p>
姜晚寧沒回應(yīng),只是低頭繼續(xù)整理手里的資料,仿佛對方不過是一陣無關(guān)緊要的風。
顧曼云見她不理,氣得甩手關(guān)門,震得窗框嗡嗡作響。
半小時后,姜晚寧出現(xiàn)在檔案室外。
門確實上了鎖,鐵質(zhì)門框冰冷厚重,鎖芯老舊,但周圍有細微劃痕,顯然是最近才加裝的。她站在門前,不動聲色地感知著走廊盡頭監(jiān)控的位置,等到巡邏的保安轉(zhuǎn)過拐角,迅速從袖中取出一根細鐵絲,手法嫻熟地探入鎖孔。
三秒后,咔噠一聲輕響。
門開了。
室內(nèi)光線昏暗,一排排鐵柜沉默矗立,空氣中彌漫著紙張與灰塵混合的氣息。她憑著記憶走向“H”區(qū),抽出編號H-1973的檔案盒——那是原身的編號。盒子里空無一物,只有一張便簽紙壓在底部,上面寫著:“材料調(diào)閱需經(jīng)主母簽字”。
她將盒子放回原處,手指在柜壁上輕輕一劃,留下一道極淺的痕跡——那是靈淵中的標記術(shù)法,普通人看不見,但在特定條件下可激活追蹤信號。
走出檔案室時,她順手把門虛掩,仿佛從未有人進入。
當晚,她在臺燈下翻閱資料,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窸窣聲。
窗簾微微晃動,一片葉子卡在窗縫間,葉面泛著淡淡的銀紫色光澤——那是月華藤的幼葉,來自靈淵空間。她取下葉片,指尖微動,一股溫和的靈力滲入紙頁,那些原本晦澀的知識點竟在腦海中自動歸類、梳理,化作清晰的思維導(dǎo)圖。
她沒有多看,將葉子夾進課本,繼續(xù)寫下第二天的學習計劃。
凌晨一點,姜晚寧仍在桌前伏案。臺燈的光圈籠罩著她半邊側(cè)臉,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春蠶啃食桑葉。突然,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匿名短信:
> “檔案室監(jiān)控備份在B區(qū)服務(wù)器,密碼是生日逆序?!?/p>
她盯著屏幕,片刻后刪掉信息,合上筆記本。
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明亮,遠處高樓的霓虹廣告牌不斷變換顏色,映在玻璃上,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幻夢。屋內(nèi),臺燈下的計劃表上,第二個任務(wù)欄已被勾畫出來——
【獲取原始成績單】
姜晚寧伸手擰緊臺燈旋鈕,光線更亮了些。
她知道,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
而她,早已不是那個會被輕易抹去名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