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窗外的老槐樹影早已縮回墻根,仿佛被黑暗悄然吞噬。庭院深處的風穿過枯枝,發(fā)出細微的嗚咽聲,像是某種沉睡之物在低語。姜晚寧坐在書桌前,指尖摩挲著香囊邊緣,那片銀紫色的干枯葉片貼在掌心,溫熱感比白日更清晰了些——不是溫度,而是一種近乎共鳴的顫動,像心跳與心跳之間的呼應(yīng)。
她閉了閉眼,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昨夜夢中的畫面——荒蕪花園,石縫間一朵泛著微藍光暈的小花,在風里輕輕顫動。花瓣薄如蟬翼,每一片都像是由星塵凝成,微微搖曳時,竟有極細的符文從花蕊中流轉(zhuǎn)而出,旋即消散于空氣之中。
那不是普通的植物。
那是“歸墟引路花”,只生長在秘境入口、唯有血脈契合者方能喚醒的靈植。
她沒再翻課本,也沒去碰計劃表上的新任務(wù)。那些表面平靜的生活安排,不過是她為掩人耳目所設(shè)的偽裝。真正的她,早已不屬于這個凡俗世界。前世渡劫失敗,魂飛魄散,卻因一線執(zhí)念殘存神識,借著一縷香魂重歸人間,附身于這具名為“姜晚寧”的軀殼之上。
可這具身體,并非毫無淵源。
她是姜家流落在外的嫡女,生母早逝,自幼被寄養(yǎng)在外祖家,十七歲才接回本宅。眾人眼中,她是怯懦孤僻、不善言辭的大小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體內(nèi)沉睡的是一個曾踏碎星辰、斬斷天命的修真強者之魂。
而現(xiàn)在,一切線索終于匯聚到了今晚。
她將香囊系在腰側(cè),動作輕緩卻堅定,仿佛是在佩戴一件久違的戰(zhàn)甲。起身拉開房門時,指尖在門把上頓了一瞬——那一剎那,她感知到一股極其微弱的靈壓波動,來自宅子西北角,正是那片廢棄舊園的方向。
她眸光微斂。
果然,陣法已經(jīng)開始蘇醒了。
走廊空無一人,燈光熄了一半,昏黃的光線灑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她沿著墻邊緩步前行,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回響,如同一只穿行于夜色中的貓。經(jīng)過顧曼云房間時,里面?zhèn)鱽淼偷偷恼f話聲,似乎是她在打電話,語氣焦躁,夾雜著幾句“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必須趕在她之前”。
姜晚寧腳步未停,唇角卻幾不可察地揚起一絲冷笑。
顧曼云?那個表面上溫柔體貼、實則暗中勾結(jié)外姓覬覦姜家產(chǎn)業(yè)的庶妹?她或許不知道,自己正在監(jiān)視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任人擺布的柔弱小姐,而是曾以一人之力鎮(zhèn)壓三宗叛亂的“玄冥仙君”。
她徑直穿過客廳,從后門進入庭院。
夜風帶著涼意拂過臉頰,草木氣息撲面而來,混雜著泥土與腐葉的味道。但她聞到的不止這些——還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靈息,古老而晦澀,屬于上古符陣啟動前的征兆。
她繞過主屋側(cè)廊,走向宅子最深處。
那里有一片被鐵柵欄圍住的舊園子,雜草長得比人還高,藤蔓纏著斷裂的石柱,連傭人都極少靠近。傳說這里曾是姜家老夫人修行之地,后來一場大火燒毀了亭臺樓閣,從此荒廢百年。
但她記得這地方。
不是用眼睛記住的,是身體深處某種沉睡的東西在牽引——她的道基、她的神識、她的血脈,都在無聲吶喊:**回家了。**
她抬手推開銹蝕的鐵門,發(fā)出一聲低啞的吱呀,驚起幾只夜棲的烏鴉。腳踩進松軟的泥土,每一步都像踏在記憶的斷層上,熟悉的靈氣脈絡(luò)在腳下隱隱跳動,如同大地的心跳。
香囊里的葉片忽然微微發(fā)燙,像是回應(yīng)著什么。
前方,月光灑在一塊塌陷的青石板上,石縫中赫然開著一朵小花,花瓣邊緣泛著極淡的藍光,和夢中一模一樣。花瓣共七片,呈螺旋狀排列,中心一點金芒閃爍,宛如呼吸。
她蹲下身,伸手觸碰。
指尖剛碰到花瓣,整塊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青石板下的土層裂開細紋,一道淺金色的光從縫隙中滲出,隨即蔓延成環(huán)形紋路,層層疊疊向外擴展。那些符文古老而熟悉,線條流轉(zhuǎn)間帶著靈力波動,雖殘破卻未完全失效——每一筆都遵循“九宮歸元”之律,轉(zhuǎn)折處暗合“陰陽逆轉(zhuǎn)”之勢。
她瞳孔微縮。
這是傳送陣。
而且是修真界才有的“歸墟引路陣”,專為血脈契合者開啟秘境所用。她曾在宗門典籍上見過圖樣,據(jù)傳此陣需以精血激活,輔以本命信物引導,一旦啟動,便能貫通兩界時空,唯持有者可入。
只是沒想到,會出現(xiàn)在姜家廢棄花園之下。
她收回手,退后半步,凝神觀察陣法運轉(zhuǎn)。光紋明滅不定,顯然支撐它的靈源已近乎枯竭。若貿(mào)然踏入,極可能中途斷裂,導致神魂滯留異界,輕則修為盡失,重則永困虛空。
可若是不進……
香囊中的葉片忽然劇烈震動,仿佛要掙脫布料飛出去。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氣息自陣心涌出——那是她渡劫前隨身攜帶的本命劍氣殘留,混在靈流之中,微弱卻真實。那柄劍名叫“霜瀾”,曾飲過妖皇之血,斷于最后一道雷劫之下,如今竟仍有殘念守在此地,等待主人歸來。
她呼吸一滯。
這陣法認她。
不只是血脈,還有元神。
她緩緩抬起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縷靈力,小心翼翼探向陣心。靈力觸及光紋的瞬間,整座陣法猛地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久病之人強撐一口氣。符文閃動了幾息,最終穩(wěn)定下來,形成一條通往地底的光徑。
但那一瞬的共鳴足夠了。
她確認了——這不是陷阱,也不是巧合。這是屬于她的路。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陣法中央,雙腳精準落在兩個主符點上。閉眼,默念心法口訣,引導體內(nèi)殘存的修為與陣法共振。經(jīng)脈中封印已久的靈力開始緩緩流動,盡管駁雜不純,卻是貨真價實的仙品真元。
一圈漣漪般的光波蕩開,四周空氣扭曲起來,仿佛空間本身正在折疊。
就在她即將被卷入的剎那,左手掌心忽然刺痛。她咬牙,抬手劃過虎口,鮮血滴落,正好落在陣眼位置。
血珠接觸地面的瞬間,金光暴漲。
整個廢園被照亮,連遠處主屋的窗簾都映出晃動的光影。但她顧不上隱藏行蹤了。契約必須以精血為引,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她也厭倦了躲藏。
光芒吞沒了她。
***
意識墜落如深井。
耳邊有水流聲,清冽悠遠,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她感覺自己漂浮著,四肢被溫和的力量托住,經(jīng)脈中堵塞多年的濁氣正一點點被沖刷,舊傷潰爛之處也開始滋生新生血肉。
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終于有了實感。
她睜開眼。
頭頂是流動的星河,星辰緩慢旋轉(zhuǎn),匯成巨大的漩渦,倒映在下方一片平靜的湖面上。湖水幽藍透明,泛著淡淡熒光,仿佛整片水域都是由靈氣凝聚而成。湖中央懸浮著一座島嶼,島上生長著幾株奇異植物,葉片泛著柔光,枝干如玉雕成,其中一株竟開出一朵七瓣金蓮,花瓣緩緩開合,吐納天地精華。
她站在島邊,湖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水下盤踞的龐大根系,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似在守護著某種沉睡的存在。
空氣中靈氣濃郁得幾乎凝成霧氣,每一次呼吸都讓肺腑舒展,五臟六腑如受甘霖灌溉。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皮膚下隱隱有微光流轉(zhuǎn),那是靈力在修復受損道基的跡象——她的境界雖未恢復,但根基正在重建。
一個聲音在她腦海響起,沒有詞語,只有意念:
**“時流十分之一,唯主可入?!?*
她明白過來。
這里是她的空間,獨立于外界時間流速,內(nèi)部一日,外界僅過一時。而且,唯有她一人可進入。這意味著,她終于擁有了真正意義上的避風港,也是反擊的起點。
她一步步走向湖心,腳踩在水面竟如實地般穩(wěn)固。每走一步,眉心就多出一道極細的金紋,隨即隱去。那是空間對主人身份的認證印記,等到她踏上島嶼中央那塊圓形石臺時,整個空間忽然安靜下來,連風都停止了流動。
石臺中央浮著一團旋轉(zhuǎn)的光球,表面浮現(xiàn)出復雜的符文圖案。她知道,那是契約核心,掌控這片秘境的關(guān)鍵。
她抬起受傷的左手,將掌心朝上,對著光球。血痕未愈,又有新的血珠滲出,滴入光團之中。
光球劇烈震蕩,符文逐一亮起,最終定格成一枚古印形狀,緩緩沉入她掌心。
一陣劇痛襲來,仿佛靈魂被烙下印記。她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冷汗順著額角滑落,牙齒緊咬唇瓣直至滲血,卻始終沒有松開手。
直到那枚契印徹底融入皮肉,化作一道暗金色紋路,纏繞在手腕內(nèi)側(cè)。
痛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能感知到這片空間的每一寸存在——湖底深處藏著尚未蘇醒的區(qū)域,島嶼背面有坍塌的石殿遺跡,甚至……某處角落傳來極其微弱的生命波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沉睡。
她扶著石臺站起來,走到湖邊,俯身看向水中倒影。
水中的臉還是她自己,可眼神變了。不再是那個剛重生時謹慎隱忍的孤女,也不是宴會上從容反擊的大小姐。而是一個真正掌握力量的人,目光沉靜如淵,內(nèi)藏雷霆。
她望著倒影,低聲說:“原來……你一直在這里等我。”
話音落下,湖面忽然泛起漣漪。倒影扭曲了一瞬,竟顯現(xiàn)出另一個畫面——一間昏暗的地下室,墻上掛著一幅泛黃的照片,照片里是個穿旗袍的女人,眉眼與她七分相似,手中握著一把斷裂的長劍。
那是她的母親。
姜晚寧心頭一震。
母親死于一場“意外火災(zāi)”,官方記錄如此??伤恢睉岩?,那場火,根本就是人為滅口。而這把斷劍……她曾在家族密檔中看到過記載,名為“離光”,乃姜氏先祖遺物,唯有嫡系血脈方可喚醒。
下一秒,畫面消失。
她怔住,久久未語。
還沒等她反應(yīng),手腕上的契印突然發(fā)燙,湖心的光球再度亮起,這次浮現(xiàn)出一行虛影文字:
【可兌換信息碎片:修真界·靈淵閣失竊案卷宗(殘)】
她盯著那行字,心跳加快。
靈淵閣?那是她前世所屬的頂級宗門,藏有萬卷天書、千種秘法。而那場失竊案,正是她隕落前最后調(diào)查的任務(wù)——有人盜走了《九轉(zhuǎn)涅槃經(jīng)》下半部,導致她無法完成最終渡劫,最終葬身雷海。
而現(xiàn)在,這條線索竟出現(xiàn)在這里?
她抬手摸了摸腰間的香囊,那片銀紫葉已經(jīng)不再發(fā)熱,而是安靜地貼著她的肌膚,像完成了使命。
她轉(zhuǎn)身走向島嶼另一側(cè),想看看那處生命波動的來源。剛邁出幾步,腳下土地忽然輕微震動。
前方地面裂開一道縫隙,從中升起一根石柱,柱頂放著一枚淡藍色的珠子,靜靜懸浮在半空,表面流轉(zhuǎn)著細密符文,像是封印著某種古老意志。
她走近,伸手試探。
珠子沒有抗拒,反而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yīng)她。
她將它拿了起來。
觸感溫潤,內(nèi)部似有光影變幻,仿佛藏著無數(shù)未訴的故事。她稍一凝神,竟聽到一段模糊的低語:“……小心……他們……也在找你……”
她猛然抬頭。
就在此時,遠處湖面掠過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只留下殘跡。她猛然回頭,只見一只形似兔子的生物躍上岸邊巖石,通體銀藍,雙眼金黃,正歪頭打量她。
它嘴里叼著一片葉子,正是她之前放在香囊里的那片銀紫葉。
她一愣。
那生物見她發(fā)現(xiàn),立刻轉(zhuǎn)身就要跳進草叢。
她抬手,靈力微動,一道無形屏障攔住去路。
兔子撞在上面,跌坐下來,爪子捂住鼻子,委屈地“吱”了一聲,耳朵耷拉下來,像只被訓斥的小狗。
她盯著它,忽然開口:“你是……留下來的東西?”
兔子不動了,耳朵慢慢豎起,金黃色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靈智的光芒。
她向前一步。
兔子轉(zhuǎn)身就跑,毛茸茸的尾巴掃過地面,留下一道微光痕跡。
她追上去,腳步落在島嶼小徑上,發(fā)出輕微回響。
兔子越跑越快,直奔島后那片廢墟而去。
風起,星移,湖光瀲滟。
屬于她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