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初京北的夜晚還帶著些涼意,楊博文從出租車上下來,慢吞吞地走回公司分配的公寓。坐上電梯的時候思緒一直亂得要命:倒霉的一天從忘記吃早飯開始、殺青前的最后一個鏡頭演得不太滿意、被拉來吃飯、潛規(guī)則風波、見到左奇函……最后的這個最糟糕。
楊博文走出電梯,門牌號都差點認錯。都怪左奇函,他想。
推開房門,客廳燈是亮著的,這讓楊博文的心情變得好了不少。這些年楊博文賺的錢不少,已經(jīng)足夠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了,但在鄒姐和他說了這件事之后,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他只是不想工作了一天回到家,家里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碰巧他的舍友張函瑞也是一個討厭孤獨的人,在楊博文狀態(tài)最差的那段時光里,張函瑞是唯一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人。于是兩個人從小練習生相互扶持走到了今天,博文轉(zhuǎn)型去當了演員,而函瑞則是選擇成為一個歌手。
“小博文你回來啦。怕你出去吃飯吃不好,鍋里給你留了面,我去給你熱熱嗎?”
張函瑞從臥室里走出來,原本笑著的他在看到博文的臉色后皺起眉頭,“你怎么了博文,怎么臉色這么差?遇到什么事了嗎?”他上前兩步,關切地拉著楊博文的胳膊讓他坐到沙發(fā)上。
楊博文的嗓音很輕,“瑞瑞,我今天見到左奇函了,他是我殺青那部劇的最大投資方。在飯桌上,聽鄒姐的意思,我新接的那部劇投資人也是他。”
張函瑞的動作僵了一瞬,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我靠?!?/p>
左奇函,是一個對于他們倆來說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
張函瑞拉住楊博文的手,故作輕松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沒事博文,如果你不想演了隨時回來,我去商演唱一次也有好多錢呢,養(yǎng)活我們兩個絕對沒問題的?!?/p>
楊博文回他一個乖巧的笑,“好啊,那你可得多掙點,我能吃很多的?!?/p>
張函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腦門說道,“對了博文,明天晚上我在livehouse有個演出,你來給我捧場吧!你太忙了,都好久沒看過我唱歌了?!?/p>
好啊,楊博文笑著說。然后兩個人陷入了不約而同的沉默?;蛟S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語,一出現(xiàn)就像時光機一般,生拉硬拽著他們回到曾經(jīng)的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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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幾年前的京北一中,有兩個人最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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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金融巨頭左家的少爺左奇函,長得好看應該是他身上最不值一提的優(yōu)點。他身邊朋友也都是圈子里有名的二代,每天想不上學就去旅游,看誰不爽就用錢砸誰,為此還衍生出了一批被砸粉,最典的追星語錄就是“奇函哥哥我要買包包~”。左家在京北的地位數(shù)一數(shù)二,這就是左奇函在所有地方都能當螃蟹的原因。豪門圈子里和左奇函待遇差不多的,也就只有張家的獨子張函瑞,但偏偏張函瑞屬于好學生的那類,低調(diào)地不成樣子,于是遺憾落榜。
而另一個是在娛樂公司當練習生的楊博文,見過他的人形容他就一個字帥,兩個字超帥,三個字特別帥,有裝到爆炸誰說誰中二的話放到他嘴里竟極其合適——哥迷人的五官,就是你犯罪的開端。此等顏值恐怕只有左少爺才能和他與之匹敵。
咖啡廳,吧臺。
“哎哎哎,你看學校論壇了沒?有人在評校草,你和楊博文平票了!我靠,往常和你平票的可是我,今年怎么被楊博文截胡了!”
自我認知為京北一中最帥的男人的張桂源舉著手機,在左奇函面前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右手左手慢動作重播,左奇函在他慢動作的時候勉強能看清手機上粉藍色兩方的數(shù)字是一樣的。
他輕嗤了一聲,轉(zhuǎn)頭透過玻璃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語氣滿不在乎,“這種東西沒什么含金量好吧,我一點都不在意,那個楊博文喜歡當?shù)谝痪徒o他當啊?!?/p>
左奇函隨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揚揚下巴示意張桂源喝掉,“快點喝,這是新到的茶,都泡好久了也沒見你動?!?/p>
張桂源正在論壇上舌戰(zhàn)群儒大殺四方,問就是他的參賽照片似乎有點太年輕了——誰那么缺德把他小學在操場上跳舞的照片放出來?。。÷勓运榭斩似饋砉嗔艘豢?,“我就沒見過在咖啡店里喝茶的?!?/p>
左奇函十分霸道地挑了挑眉,“我自己的店,想怎么喝就怎么喝?!?/p>
這家咖啡店就坐落在京北一中的正對面,明明占據(jù)有利地形,但除了左奇函和他的那幫朋友會來這玩以外,毫無其他新面孔出現(xiàn)。兩個月前老板實在干不下去了,左奇函大手一揮老板交給我包搞砸的,老板看著左奇函嚶嚶嚶這就是資本的力量嗎。于是這家店轉(zhuǎn)到了左奇函名下,裝潢沒怎么變,這家咖啡店成了他們上學閑暇時的小據(jù)點。
為了不辜負左奇函的辛苦勞動,張桂源將杯子里的茶喝了個干凈,然后呸呸吐著不小心喝進去的茶葉,“我們才多大,你就喜歡上喝茶了?是飲料滿足不了你了嗎?還是你突然改了口味不喜歡甜的改喜歡苦的了?”
左奇函深沉地又抿了一口,“這樣看起來比較帥。”
張桂源:……裝貨。
張桂源還要再說些什么,掛在門上的風鈴卻響了起來。
兩個人回頭看去,一個穿著校服的人走了進來。左奇函沒想到真的會有人來他們這家店里買咖啡,但作為他接手小店的第一個客人,他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
“你好啊,想喝點什么?”
楊博文看了看吧臺上的單子,然后抬起頭看著左奇函笑了下,“一杯拿鐵就好。”
少年清瘦的身型籠罩在寬大的校服里,幾乎是抬頭的一瞬間,左奇函撞上一對亮亮的、水汪汪的、漂亮到不行的眼睛。就是那一瞬,周遭的聲音全部變成模糊的背景音,一種陌生的危險和緊張感油然而生,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砸在耳膜上。
咚、咚、咚。震耳欲聾。
“?是不能做嗎?”
楊博文疑惑地看著面前一鍵定格的瘦高的男生,半天了他也沒動。不過他眼下的那顆淚痣長得恰到好處,于是楊博文多盯了兩秒。
左奇函一下回過神來,他抿了抿嘴,“哦,沒有,能做?!?/p>
張桂源看一眼楊博文的臉又看一眼手機,突然瞪大眼睛用手肘死命懟著左奇函,”哎哎哎,這就是那個楊博文,你的競爭對手!”
左奇函壓低聲音,“你閉嘴!”然后將做好了的咖啡蓋上蓋子遞了過去,整個人有點別別扭扭的,一開口聲音莫名低了好幾度,“您的咖啡,請慢用。”
楊博文看著他的表情,沉默兩秒接過咖啡,從兜里拿出一個潤喉糖放在了吧臺上,“謝謝?!?/p>
好莫名其妙的咖啡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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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左奇函坐在吧臺盯著面前的潤喉糖一個小時了。
張桂源有些看不下去,他拍了拍左奇函的肩膀,“哥們,我承認那個楊博文很好看,但是你要自信啊你也不差對不對?只是你們兩個不是一個類型,要我說你們就都別爭第一了,我來,我替你們負重前行,你們歲月靜好就完了?!?/p>
左奇函沒說話,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論壇里你的粉絲和他的粉絲吵起來了,他粉絲說你比不上楊博文的一根頭發(fā)絲。”
張桂源實時播報,話音剛落,左奇函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面對張桂源望過來的視線,他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
“哥們被損成這樣不要緊,主要是你排在我后面,我都成頭發(fā)絲了,用腳趾想你都好不到哪去。今天我們哥倆必須去找回這個場子,讓他們知道你才是校草!”
張桂源:這個理由詭異地合理,又詭異地不合理。
他無語轉(zhuǎn)頭,卻在玻璃???窗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勞斯萊斯上下來,張函瑞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校服,給門衛(wèi)遞了假條后走進校門,身影漸漸縮小。
張桂源看了眼手機上楊博文的班級,和張函瑞的是一個。他蹭地一下也站了起來,義憤填膺,“走!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帥!”
正好是課間,楊博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研究著數(shù)學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題,這道題是他換了好多種方法都沒能解開的解析幾何。
他將要在學校上兩周的課,之后再回崇慶的公司進行訓練,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學得越多越好。感謝曾經(jīng)機場寫作業(yè)背書的經(jīng)歷,即使他現(xiàn)在身邊是一群女孩嘰嘰咋咋的起哄和笑聲,他也能不受任何影響地在紙上算著答案。
左奇函和張桂源大搖大擺地走進他們的教室,幾乎是一進門張桂源就跑向了坐在最后一排正在收拾書包的張函瑞,而左奇函則是慢慢走到了那個被女生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桌子前。
身邊起哄聲漸漸變小,左奇函看著面前低著頭奮筆疾書的黑色腦袋,原本想敲他桌面的手就那么向上抬了抬,然后——輕輕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周圍響起女孩子的驚呼。楊博文瞬間抬起頭來,他有一點點輕微的臉盲,直到看到左奇函眼下那顆淚痣,才想起他是誰??Х鹊甑睦习迨窃趺催M來學校的?來找他又是干什么?楊博文飛快復盤了一下,自己絕對付過錢了,其他環(huán)節(jié)也沒有出什么差錯,那他?
“怎么了?”楊博文問。
左奇函回答,“沒事,就是來問你咖啡好不好喝,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p>
“沒有,一切都很好的。”
這老板還挺敬業(yè),楊博文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后低下頭去繼續(xù)死磕那道數(shù)學題。下節(jié)課是體育課,楊博文已經(jīng)和班主任溝通好,體育課他會留在班里上自習,補一補因訓練落下的知識點。周圍的同學漸漸散去,空氣流通,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聲。
終于解完這道題,楊博文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抬眼的瞬間發(fā)現(xiàn)剛剛的那個男生還沒走。不僅沒走,左奇函還坐在了楊博文前面的那個位置,悠哉悠哉地玩著手機。
見他看過來,左奇函收起手機,曲起一只手臂用手肘撐著桌子,笑起來酷酷的,“我是左奇函。”
張桂源在旁邊正哥倆好地拉著張函瑞說著什么,但看張函瑞的表情能感覺出不是什么好話。聞言也拉著張函瑞湊過來,笑嘻嘻地看著楊博文。
“我是張桂源?!?/p>
他用手肘懟著張函瑞的胳膊,張函瑞被他晃得不耐煩,給了他一巴掌之后無奈地跟隊形,“我是張函瑞?!?/p>
三雙眼睛炯炯有神且懷揣友善好奇等無數(shù)種情緒盯著自己,面對生人有點社恐的楊博文下意識跟緊隊形,“我是楊博文?”
左奇函滿意地點了點頭,一錘定音,“好的那我們以后就是朋友了,我在你隔壁班,你去的那家咖啡店也是我的,有空了我們一起玩?!?/p>
張桂源看著左奇函嘴巴微張,難道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左奇函最開始說的話嗎?說好的讓他知道誰才是校草呢?他剛要開口,左奇函捂著他的嘴站起身來,和顏悅色,“那就放學見嘍,小學霸?!比缓罄鴱埞鹪淳屯庾?。
張函瑞頗有深意地扭頭看了左奇函一眼,轉(zhuǎn)回來看到楊博文還是乖乖呆呆地坐在那里,下意識地笑了笑,“他們就是這樣,不用管他們。很高興認識你。”
楊博文乖巧點頭。可能孤獨是每個人成長的必經(jīng)之路,楊博文早早地就體驗過了。從小學舞蹈天賦異稟,卻被其他跳不好的小朋友嫉妒孤立。成為練習生后和公司同事全部都是競爭關系,他每天只知道訓練,也沒什么深入交流。回到學校,同學們又因為他的身份趨之若鶩,他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
他倒也不是沒和媽媽說過這件事,但是當時媽媽怎么說來著?博文,想這些干什么,你的最終目標是成為一個明星啊。正好沒人來打擾你,你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去訓練,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媽媽把夢想都交給你了,你一定不要讓媽媽失望啊。
沒錯,楊博文的媽媽沈韻女士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明星,為此她努力地唱歌跳舞,不過或許還是差些運氣,她最后進了劇場成為了一名歌舞劇演員。而沈女士偶然一次精彩的演出俘獲了楊先生的心,在楊先生的猛烈追求下,他們幸福地步入婚姻的殿堂。繼承了母親精致外貌的楊博文,被剝奪了選擇的權利,背負了不屬于他的夢想。
雖然這些人很莫名其妙,但是他還是有點開心。
有人主動和他交朋友哎。
今天他交到新朋友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