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你對“戀愛”的認知，是屏幕那端程式化的“早安晚安”，是節(jié)日里準時送達卻看不出太多心思的標準化花束，是對方永遠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日程表，而你的細微不適，總被一句輕飄飄的“多喝熱水”打發(fā)。你習慣了，甚至開始懷疑，是否那些深夜胃部的抽痛和偶爾襲來的眩暈，只是自己要求太過，你覺得只是自己不夠堅強吧，不然怎么都這么乖了，還會被指責“沒事找事”。

直到崔勝澈像一道不由分說的陽光，強硬又溫暖地擠進你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

他忙碌得超乎你的想象，密集的行程表能精確到分鐘?？杉幢闳绱?，他的關(guān)心也從不是隔空的信號。那一次，你只是在他彩排間隙的通話里，聲音泄露出了一絲疲憊的沙啞。凌晨三點，他那邊傳來待機室嘈雜的背景音，他的聲音卻清晰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聲音不對，是不是又沒按時吃飯？聽話，現(xiàn)在立刻去找點東西吃，熱的，湯或者粥最好。彩排這邊我馬上弄好，等你吃好了給我拍個空碗的照片?！?/p>

你不止一次感到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成了他的負擔。有一次，你去演唱會后臺等他下班，或許是因為站得太久，或許是一整天久坐忙碌，忘記及時吃飯，低血糖毫無預兆地襲來。你靠著墻壁緩緩蹲下，試圖抵抗那一陣耳鳴和黑朦。

他剛從舞臺下來，滿身是汗，呼吸還未平復，眼神卻在掃過你的瞬間驟然收緊。他大步穿過忙碌的工作人員，在你面前蹲下，聲音是急切的低沉：“怎么了？”你勉強笑著想搖頭說沒事，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將寬闊堅實的背脊毫無保留地展示給你：“上來。別逞強，我能背得動你?！蹦且煌?，他就是這樣背著你，穿過長長的、燈火通明的后臺走廊，無視周遭偶爾投來的目光，一路將你穩(wěn)穩(wěn)送到休息室，塞給你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他總是在用行動一遍遍告訴你：你的舒適與健康，優(yōu)先于一切。

然而，長期的損耗并非一朝一夕能彌補。某個他同樣行程拉滿的工作日，你為了趕一個項目進度，又一次錯過了飯點，等到胃部傳來熟悉的、尖銳的抗議時，已經(jīng)晚了。劇烈的疼痛讓你直冒冷汗，視線里的東西開始扭曲旋轉(zhuǎn)，你想去夠桌上的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哪怕只是聽一聽他的聲音，但指尖還未觸到冰涼的機身，世界便已徹底陷入無聲的黑暗。

意識是漂浮著回歸的。

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種被妥帖照顧后的虛軟。你陷在柔軟的羽絨被里，房間光線被調(diào)到極暗，只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圈溫暖昏黃的光暈。鼻腔里充盈著家里常用的那款薰衣草柔順劑的淡淡香氣，但比平時更濃郁些，似乎剛剛換洗過。然后，你嗅到了極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記憶緩慢回籠，胃部的鈍痛依然存在，但已被一種溫熱的舒緩感包裹，像是貼了暖寶寶。你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

他就在那里。

崔勝澈坐在緊挨著床邊的地毯上——不是椅子，因為他似乎覺得那樣離你不夠近。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手肘撐在床沿，一只手緊緊握著你的手，指尖冰涼，甚至帶著細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另一只手里，正無比專注地用醫(yī)用鑷子夾著一片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一支電子體溫計的探頭，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世上最精密的儀器。

他臉上的舞臺妝容還沒有完全卸干凈，眼周殘留著被擦拭過的、微暈的深色痕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罕見的狼狽。頭發(fā)柔軟地垂落，遮住部分額頭，發(fā)梢還帶著點濕氣，像是剛匆匆沖過澡。他穿著家居的灰色棉T恤，領(lǐng)口有些歪斜。

你看清床頭柜。那里簡直像個小型的臨時醫(yī)療站：打開的醫(yī)藥箱，幾盒不同種類的胃藥，撕開包裝的口服葡萄糖水，一支用過的注射器，一杯冒著裊裊蒸汽的白開水，旁邊還放著一碗溫著的、香氣清淡的米粥。

你的指尖在他掌心輕微動了一下。

他幾乎瞬間就察覺了，猛地抬起頭，那雙總是盛著星光、活力和愛意的眼睛，此刻布滿了鮮紅的血絲，眼眶紅腫得厲害，里面翻涌著的是尚未退去的驚惶與深重的擔憂，還有幾乎將你淹沒的心疼。

“醒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jié)都透著緊繃到極致的疲憊。他立刻俯身，額頭輕輕貼上你的太陽穴，感受你的溫度，這個動作充滿了依賴感。“還疼不疼？想不想吐？醫(yī)生剛走沒多久，說你是疲勞過度加上急性胃炎和低血糖……”他語速很快，像是急于把情況都告訴你，又怕驚擾你，“粥一直溫著，要不要喝一點點？”

你嘗試扯出一個笑容，想告訴他你沒事了，別擔心。喉嚨干澀，你輕咳了一聲。他立刻像是被按了開關(guān)，迅速扶起你，將溫水杯遞到你唇邊，動作輕柔得仿佛你是易碎的琉璃。

溫水滋潤后，你有了些力氣?？粗琅f緊鎖的眉頭和紅腫的眼睛，一種混合著愧疚和想要安撫他的心情涌上來。你想起更久遠的一件事，一件你早已學會用自嘲和玩笑去消解其沉重性的事。

你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聲音微弱但刻意帶上一點輕快的語調(diào)：“真的沒事了，別怕。你看，我都有經(jīng)驗了。以前比這還夸張呢，大學的時候，有次發(fā)燒去校醫(yī)院輸液，也是沒吃飯，結(jié)果針頭剛扎上沒多久，我就特別‘乖’地直接暈在椅子上了。把護士嚇了一跳，后來她們還開玩笑，說從來沒見我這么配合的病人，以為我這么安靜，跑針了都不帶吭一聲的，結(jié)果一看是暈過去了?！?/p>

你說完了，還嘿嘿笑了兩聲，甚至努力想讓眼神看起來輕松些，期待他能因此放松下來。

然而，空氣卻仿佛凝固了。

崔勝澈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握著你的手猛地收緊，卻又像怕弄疼你般立刻松開。他直直地看著你，嘴唇輕微地顫抖著，像是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然后，你就那樣清晰地看到，一大顆、又一大顆的淚珠，毫無預兆地、爭先恐后地從他通紅的眼眶里滾落下來，迅疾地劃過他蒼白的臉頰，重重砸在你們交握的手上，燙得驚人。

他猛地低下頭，肩膀無法抑制地微微抽動起來，壓抑的、破碎的哽咽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沉重。

你徹底慌了神，心臟被揪緊，自覺說錯話了，趕忙補充道，“勝澈？對不起，我不該說這個……我……”

他用力地搖頭，抬起臉，淚水依舊洶涌不止，讓他看起來像個無助又悲傷的孩子。他伸出手，指尖帶著淚水的濕意，極其輕柔地、近乎顫抖地撫摸過你的臉頰，仿佛在確認你的存在，撫平你所有過往的傷痕。

“不是……”他哽咽著，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滾燙的淚水，“不要說對不起……”

他吸了一口氣，巨大的心痛讓他的聲音沉甸甸的，砸在你的心上，

“可是……”

“乖乖……”

“我疼?！?/p>

那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又重得如同磐石。

你所有強撐的鎮(zhèn)定、所有習慣性的自我消化、所有用來武裝自己的、將痛苦化為笑話的鎧甲，在這兩個字面前，被徹底擊得粉碎。

他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在簡單地表達關(guān)心。

他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你的疼痛。那些你獨自捱過的時光，那些你一笑而過的委屈，此刻都化作利刃，精準地刺穿了他的心臟。你的過去，他無法參與的過去，竟成了他此刻洶涌淚水的源頭。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你的胃部，將你輕輕環(huán)抱住，把臉埋在你的頸窩。你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淚水不斷浸濕你的皮膚，能聽到他強忍卻失敗的嗚咽。

“一點……一點也不好笑……”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執(zhí)拗地、一遍遍在你耳邊重復，“你暈倒，你難受，你一個人……這些事情，一點也不好笑?！?/p>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情緒才稍微平復。他抬起頭，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眼睛鼻子都是紅紅的，眼神卻變得無比認真和堅定，像是下了某種神圣的決心。

“以后不會了?！彼曋愕难劬?，一字一句，鄭重地如同起誓，“我會記得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的三餐，你的作息，你所有的‘沒關(guān)系’和‘還好’，我都會當真。我會盯著你，管著你，可能會嘮叨得讓你嫌煩，直到你健健康康，臉色紅潤，再也……再也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倒下去。”

他捧著你的臉，拇指珍惜地摩挲你的眼角：“相信我，好嗎？”

你望著他淚水洗過的、明亮又堅定的眼眸，那里清晰地倒映著你小小的、蒼白的臉。那些深埋的、曾被忽視的委屈，仿佛終于找到了安放之處，不再尖銳，而是化作溫熱的暖流，充盈著你的四肢百骸。

你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用力地點頭，淚水終于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低下頭，輕輕地、極其珍重地吻去你的淚水，吻了吻你的額頭，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一個帶著淚水的咸澀、卻又無比溫柔的吻。

“我愛你，”他低聲說，“所以你的每一分痛苦，都會在我這里放大十倍百倍。別再把它當笑話講給我聽，我會哭的?！?/p>

你終于破涕為笑，伸手緊緊回抱住他。

頸間是他淚水微涼的濕意，耳邊是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你知道，從此以后，你的疼痛不再是你一個人的秘密。它被接納，被心疼，被另一個人鄭重地放進自己心臟最柔軟、最滾燙的地方，用愛細細包裹。原來真正的愛，不是噓寒問暖的客套，而是“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