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蹲在衣柜前翻找冬衣時，指尖觸到個硬紙盒子。是個舊餅干盒，印著早已停產(chǎn)的卡通圖案，邊角都磨得起了毛邊。

他愣了愣，才想起這是林墨小時候的“寶貝盒”。

打開盒子，一股陳舊的紙味撲面而來。最上面是顆缺了角的玻璃彈珠，藍瑩瑩的，陽光照進去能折射出細碎的光。林硯捏起彈珠，指腹摩挲著那個缺口，忽然就笑了。

那是十歲那年，林墨跟隔壁院的男孩打架，為了搶這顆“最好看的彈珠”，被打破了嘴角，卻死死攥著彈珠不肯放?；丶視r半邊臉都是腫的，見到他就咧開嘴笑，舉著彈珠獻寶：“哥，給你！”

血珠順著下巴滴在彈珠上，把那點藍襯得格外刺眼。林硯氣得發(fā)抖，一邊拿酒精給他擦傷口，一邊罵他“笨蛋”，眼淚卻掉在他手背上。林墨當(dāng)時還不懂，只舉著彈珠一個勁哄：“哥不哭，彈珠給你，我以后不打架了?！?/p>

盒子底下壓著張畫，畫得歪歪扭扭。兩個火柴人，一個高些，一個矮些，手拉手站在太陽下，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哥哥和我”。是林墨剛上小學(xué)時畫的，被他寶貝似的藏了好久，后來不小心被他弄丟，還哭了半宿。林硯找了整整一天，最后在床底的灰塵里翻出來，連夜用硬紙板做了個相框，擺在他床頭。

那時候的林墨，眼睛總是亮的。放學(xué)回家會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進他懷里，嘰嘰喳喳說一整天的趣事；會在他寫作業(yè)時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畫畫，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眼神里全是依賴；會在打雷的夜晚偷偷溜進他房間，鉆進他被窩，小聲說“哥我怕”，然后緊緊抱著他的胳膊，很快就睡熟，呼吸均勻又安穩(wěn)。

林硯把那張畫鋪平，指尖輕輕拂過那個矮些的火柴人。那時候的林墨，會因為他一句夸獎就開心半天，會因為他被老師表揚而比自己得獎還驕傲，會仰著小臉說“我以后要保護哥哥”。

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樣。

現(xiàn)在的林墨，眼神總是沉沉的，像藏著片化不開的濃云。他不再跟他說學(xué)校的事，不再黏著他，甚至很少笑。可他會在深夜悄悄進他房間，站在床邊看他很久；會在他生病時笨手笨腳地熬粥，燙得自己手背通紅也不吭聲；會在他偶爾晚歸時，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到路燈都滅了，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恐慌和陰鷙。

林硯把彈珠和畫放回盒子里，慢慢合上蓋子。胸腔里像是堵著什么，悶得發(fā)疼。

他想起父母走的那天，醫(yī)院的走廊白得晃眼。林墨站在太平間門口，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卻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他走過去想拍他的背，林墨卻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紅得嚇人，卻死死咬著牙，一個字都沒說。

從那天起，那個會抱著他哭、會對他撒嬌的林墨，好像就跟著父母一起，永遠地離開了。

留下的這個林墨，像只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獸，用一身的刺把自己裹起來，卻又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用那雙受傷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

林硯把餅干盒放回衣柜深處，站起身時，后腰一陣發(fā)酸。他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那棵玉蘭樹。去年開花時，林墨還站在樹下，舉著手機給他拍了張照，說“哥你看，花比你好看”。

那時候的陽光很好，林墨的笑雖然淺，卻帶著點少年氣的鮮活。

怎么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呢？

他不知道。只知道時間好像被那場車禍攔腰斬斷，過去的溫暖和現(xiàn)在的冰冷，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而他和林墨，就站在這斷裂的邊緣，一邊是回憶里的光，一邊是現(xiàn)實里的暗，進退兩難。

樓下傳來開門聲，是林墨出去了。林硯趴在窗沿上往下看，少年的背影瘦而挺拔，走得很快，沒回頭。

風(fēng)卷著落葉滾過地面，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林硯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比往年都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