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景臺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腳下城市的喧囂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只剩下微風吹拂紗幔的輕響，以及魔法泉眼汩汩的水聲。

墨菲斯指尖那簇妖異的紫色火焰，成為兩人之間唯一的、跳動著的焦點。

伊洛斯的話像是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墨菲斯的心尖?！百Y格，不是靠展示的，是靠證明的。” 這句話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仿佛他才是那個掌握評判標準的人。

墨菲斯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被動的感覺了。通常，他才是那個設定游戲規(guī)則、評判他人的存在。

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混合著更強烈的興奮，在他深紫色的眼底閃過。他喜歡挑戰(zhàn)。

越是難以融化的堅冰，融化時的成就感才越發(fā)的酣暢淋漓。

“證明？”墨菲斯低笑一聲，指尖的火焰倏地熄滅，只留下一縷淡淡的、帶著魅惑香氣的青煙。

他向前邁了一步，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伊洛斯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蜜酒、魔法香料和獨特費洛蒙的氣息，溫熱地拂過他冰冷的面頰。

“伊洛斯閣下希望我如何證明？是用這雙手為你點燃永夜之城的燈火，還是……”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愛侶間的耳語。

“為你編織一個獨一無二、足以讓你沉淪的夢境？”

他的話語是直接的誘惑，帶著魅魔天生的、直指欲望本源的能力。尋常生物在此刻，心智早已被攪亂，陷入墨菲斯所引導的感官漩渦。

然而，伊洛斯只是微微側過頭，避開了那過于灼熱的呼吸。他的動作幅度很小，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優(yōu)雅，眼神依舊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厭倦。

“夢境？”伊洛斯的聲音清冷，如同冰棱相擊，“再美的夢境，醒來后也只剩下虛無。墨菲斯閣下，你的極樂殿堂不就是建立在無數場轉瞬即逝的夢境之上嗎？我對易碎品沒有興趣。”

這句話像是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墨菲斯營造出的曖昧氛圍。墨菲斯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意識到，尋常的魅惑手段對這個吸血鬼似乎完全無效。

伊洛斯的精神壁壘遠超他的想象，那不是簡單的意志堅定，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歷經滄桑的冰冷與空洞。

這反而激起了墨菲斯更強的好勝心。他收斂了那份外放的、流于表面的誘惑，姿態(tài)稍稍后退半分，重新拉開一個更利于交談的距離。他需要改變策略。

“看來伊洛斯閣下是位實用主義者。”墨菲斯走到觀景臺的欄桿邊，背對著城市的光海，面向伊洛斯，姿態(tài)變得隨意了些，卻更顯危險，像一頭收斂起爪牙的獵豹。

“那么，我們不妨直接一些。你來到我的地盤，無視所有的狂歡，獨坐一隅，引起我的注意。你想要什么？權力、財富？還是……某種…更特殊的東西？”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具有穿透力，仿佛要剝開伊洛斯冰冷的外殼，直視其靈魂深處。

伊洛斯終于將目光從遠方的星空收回，落在了墨非斯臉上。暗紅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如同兩滴凝固的、蘊含了無數秘密的血液。

“我聽說，”伊洛斯開口，語速平緩，“魅魔之主墨菲斯，是玩弄人心、窺探夢境的大師。你能看到生靈內心最深處的渴望與恐懼?！?/p>

“傳言總是帶有夸張的成分，”墨菲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但眼神中閃過一絲得意，“不過，窺探夢境，引導欲望，確實是我的小小天賦?！?/p>

“那么，”伊洛斯向前走了一步，這是他今晚第一次主動靠近墨菲斯。他比墨菲斯略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眸，帶著一種壓迫感，“你能看到我的渴望嗎？”

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變得極近。

伊洛斯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與墨菲斯周身的溫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冰與火的交界。

墨菲斯能清晰地看到伊洛斯毫無瑕疵的蒼白皮膚，長而密的銀色睫毛，以及那雙近看之下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暗紅眼眸。

墨菲斯凝視著這雙眼睛，試圖施展他與生俱來的能力，潛入對方的精神世界。

然而，他感受到的并非斑斕的欲望或清晰的恐懼，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冰原。寒冷，空曠，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只有呼嘯的風聲，仿佛在訴說著某種永恒的失落。

這太不尋常了。即便是最冷酷的殺手，最無情的政客，其精神世界也總有波瀾，有想要隱藏的秘密，有不愿面對的恐懼。但伊洛斯的精神世界，像是一面打磨得無比光滑的冰鏡，只能映照出窺探者自身的影子，內在卻空無一物。

墨菲斯感到一陣輕微的戰(zhàn)栗。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面對未知深淵時的本能反應，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荒原。

“我看到的……”墨菲斯緩緩開口，收起了最后一絲輕慢，語氣變得凝重而充滿探究，“是一片冰原。極寒，且……孤獨?！彼噲D尋找更準確的詞匯，“你的渴望，似乎被凍結在了這片冰原之下，深得連我都無法觸及。”

這個答案，似乎并未出乎伊洛斯的意料。他嘴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自嘲或者說確認。

“看來，你的天賦名不虛傳?！币谅逅沟穆曇衾锫牪怀鍪琴澰S還是其他情緒，“那么，墨菲斯閣下，你是否抱有足夠的……耐心和興趣？”

他將問題拋了回來。主動權在看似被動的情況下，再次悄然回到了伊洛斯手中。他沒有提出任何具體的要求，只是展示了一個空曠的、難以觸及的內核，這反而構成了最強大的吸引力。

對于墨菲斯這樣追求極致體驗的存在來說，一個無法被看穿、無法被輕易誘惑的對象，本身就是無價的珍寶。

墨菲斯深深地看著伊洛斯，仿佛要將他刻進自己的瞳孔里。許久，他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那種混合了魅惑與危險的笑容，但這一次，笑容里多了幾分鄭重其事。

“耐心？”墨菲斯輕笑，“我擁有近乎永恒的生命，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而興趣……”他伸出手，這一次，沒有火焰，也沒有觸碰，只是虛虛地拂過伊洛斯臉頰旁的空氣，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珍視感，“伊洛斯，你成功地讓我對你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興趣。我很好奇，冰原融化之后，下面埋藏的究竟是熾熱的巖漿，還是……更深的寒冰。”

他承認了自己被吸引，被挑戰(zhàn)。這對于傲慢的魅魔之主而言，是罕見的讓步，也意味著他將真正投入這場博弈。

“我會向你證明我的‘資格’?！蹦扑故栈厥郑Z氣變得篤定而自信，“不是靠夢境，也不是靠虛幻的承諾。我會讓你自己……主動渴望打破這層堅冰?！?/p>

就在這時，觀景臺的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能量波動。是莉莉絲，她端著一個精致的銀質托盤，上面放著兩杯不同于下面大廳提供的、色澤更加醇厚的酒液。

“主人，伊洛斯閣下?！崩蚶蚪z恭敬地行禮，目光快速而謹慎地從伊洛斯臉上掃過，然后將托盤放在旁邊的矮幾上，“這是窖藏了三百年的‘血月精華’，或許更適合當下的氛圍?！?/p>

墨菲斯點了點頭，示意她放下。莉莉絲的出現(xiàn)，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剛才那種過于緊繃的、一觸即發(fā)的氣氛。

她也借此機會，近距離觀察了一下伊洛斯。

對方依舊冷漠，但莉莉絲敏銳地察覺到，在主人說出“主動渴望”那幾個字時，伊洛斯垂在身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那是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快得像是錯覺。但莉莉絲相信自己的判斷。這個吸血鬼，并非全然無動于衷。他只是……隱藏得太深。

莉莉絲退下后，墨菲斯端起一杯“血月精華”，遞給伊洛斯：“嘗嘗看？這算是我的……一點誠意?！?/p>

伊洛斯這次沒有拒絕。他接過酒杯，冰冷的指尖與溫熱的杯壁接觸。他沒有立刻飲用，而是輕輕晃動著杯中如同液態(tài)紅寶石般的酒液，放在鼻尖下輕嗅。

“很純粹的力量。”伊洛斯評價道，然后，做了一個讓墨菲斯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并沒有喝，而是將酒杯遞還到了墨菲斯面前，暗紅色的眼眸直視著他。

“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伊洛斯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釀造這杯酒的那位處子的血，是否也如這酒液一般……美味？”

這句話問得極其突兀，甚至可以說是無禮。它撕破了貴族間優(yōu)雅虛偽的社交面具，直指吸血鬼力量來源中最原始、最血腥的核心。這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挑釁，意在觀察墨菲斯的反應，看他是否會被這種直白的“黑暗”所驚嚇或排斥。

墨菲斯愣住了。他沒想到伊洛斯會問出如此……赤裸的問題。但下一秒，他爆發(fā)出一陣低沉而愉悅的笑聲，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話。

“哈哈哈……伊洛斯，你果然與眾不同！”墨菲斯接過那杯酒，非但沒有絲毫不適，眼中反而燃起更濃的興趣，“那位處子？她很好，在獻出最純凈的血液后，我給了她一個永遠沉浸在美夢中的歸宿。這難道不是一種……仁慈嗎？”他晃著酒杯，語氣輕松，仿佛在談論一件藝術品的處理方式。

仁慈？伊洛斯心中冷笑。典型的魅魔思維，將掠奪和控制包裝成恩賜。但他要的就是這個反應。墨菲斯不排斥，甚至欣賞這種直白的黑暗。這很好。

“或許吧?！币谅逅共恢每煞瘢D身再次望向星空，“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他沒有給出任何承諾，也沒有約定下一次見面。就像一陣捉摸不定的冷風，來得突然，離開得也干脆。

墨菲斯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出言挽留。他知道，過于急切只會適得其反。他晃動著手中那杯伊洛斯未曾沾唇的“血月精華”，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弧度。

“我們會再見的，伊洛斯·梵·夜吟者。”他對著伊洛斯消失的樓梯口，輕聲自語，“下一次見面，我會讓你……主動想要留下?！?/p>

而此刻，已經走下螺旋階梯的伊洛斯，臉上那層萬年冰霜終于融化，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冰冷微笑。

第一步的吸引和初步的試探，已經完成。墨菲斯對他產生了強烈的、超越肉欲的興趣，并且將他視為了一個值得認真對待的“對手”。

這場危險的游戲，開局順利。

他需要的就是墨菲斯的“興趣”和“挑戰(zhàn)欲”。只有讓這位魅魔之主投入真正的精力，他才能有機會，在后續(xù)的接觸中，一步步引導對方，落入他精心編織的、以“愛”為名的陷阱，并最終汲取到他需要的那份，源自魅魔本源的特殊“體液”與力量。

永夜之城的街道上，伊洛斯孤獨的身影融入夜色。他的計劃，才剛剛開始。而遠在極樂殿堂頂樓的墨菲斯，則開始認真思考，該如何“融化”這座他遇到過的最迷人的冰山。

獵人與獵物的游戲，在雙方都自以為是的認知中，正式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