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nèi)最后一絲屬于外人的氣息隨著兩位格格的離去而消散,厚重的門簾垂下,將午后的靜謐與陽光一同隔絕在外,只余下滿室甜膩的熏香和一種無形的、卻終于可以暫時卸下的壓力。
富察·瑯?gòu)枚俗纳碜?,幾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線。從昨日凌晨至今,超過十二個時辰的高度緊繃——大婚的繁文縟節(jié)、新婚之夜的忐忑、今晨入宮覲見的莊重、回府后接受闔府拜見的威儀,再到方才面對兩位新格格的精神審視——每一刻都需要她調(diào)動全部的心力去維持完美無瑕的表象。
此刻,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弓弦終于得到了片刻舒緩,排山倒海的疲憊感洶涌而來。她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挺直了一整日的脊背更是酸澀難當(dāng)。
她輕輕吁出一口綿長的氣息,一直維持在唇邊那抹溫婉得體的淺笑,終于緩緩斂去,露出底下真實的倦容。
“錦書,”她聲音里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與疲憊,“替我把釵環(huán)卸了吧,沉得很。”
“是,福晉?!贝髮m女錦書立刻上前,動作輕柔又極其熟練地為她取下沉重的點翠扁方、珠花、耳墜。每取下一件,瑯?gòu)枚加X得脖頸和頭皮的負擔(dān)輕了一分。
當(dāng)最后一支發(fā)簪被取下,如云青絲披瀉而下,帶來一陣輕松的涼意。她抬手,用指尖輕輕揉按著被首飾壓出紅痕的額角和解開發(fā)髻后松快的頭皮。
“扶月,”她復(fù)又輕聲喚另一個貼身大丫鬟的名字,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記著時辰,未時定要喚我起來。萬不能誤了……”后面的話她沒說完,但扶月明白,下午開始接手管理自己的小庫房,整理假裝和今日的賞賜;或許王爺也會來,總之,作為嫡福晉,她沒有貪睡的權(quán)利。
“福晉放心,奴才記下了,定在未時初刻喚您?!狈鲈鹿Ь磻?yīng)道,語氣里帶著心疼。
瑯?gòu)梦⑽㈩h首,由錦書扶著,起身走向內(nèi)室那張鋪著軟緞的貴妃榻。褪去外袍,只著一身柔軟的素白寢衣,她像一只終于得以收斂起華麗羽毛的雀鳥,緩緩側(cè)身躺下。
身體陷入柔軟的墊子,疲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窗外隱約傳來幾聲鳥鳴,更襯得室內(nèi)寂靜。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憊的陰影。從大婚到此刻,短短一日光景,卻仿佛過了許久許久。雖然心里早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自己可沒有一幅淬煉過的軀體。哪怕精神依舊,但身體早已疲憊不堪了。
很快,均勻輕柔的呼吸聲響起,她終于在這新婚的府邸中,第一次沉沉睡去。陽光透過窗紗,溫柔地籠罩著她安靜的睡顏。
前院書房內(nèi),寶親王弘歷剛處理完幾件政務(wù),正端起茶盞歇息。貼身大太監(jiān)王欽悄步上前,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恭謹笑容,低聲稟報:“王爺,方才內(nèi)院傳來話兒,福晉回府后,接見闔府仆役,恩威并施,條理分明,很是立住了主母的威儀。午后,安格格和喜塔臘格格前去敬茶,福晉待她們亦是寬和有禮,賞罰分明,府里上下沒有不賓服的?!?/p>
弘歷靜靜聽著,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瓷杯壁,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底卻緩緩漾開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與贊賞。
他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語氣平淡卻帶著肯定:“嗯。富察氏家風(fēng)嚴謹,教女有方?,?gòu)谩降资敲T貴女,見識氣度自是不同,樣樣都出色,倒是沒讓皇阿瑪和額娘失望,也沒讓本王失望?!?/p>
選擇一個如此得力的嫡福晉,于他而言,無疑是穩(wěn)固后院、助力前程的重要一步。額娘沒有說錯,青櫻……到底差了幾分。
思緒流轉(zhuǎn)間,昨夜紅綃帳內(nèi)的旖旎情景不由得浮上心頭。新娘初承恩澤的羞澀溫順,那沉穩(wěn)端莊之外偶爾流露出的、只在他面前展現(xiàn)的生動情態(tài),以及那難以言喻的美妙滋味……都讓這份出于理性的滿意,悄然摻雜進了一絲屬于男人的、私密的愉悅與回味。
弘歷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語氣也較方才柔和了幾分,吩咐道:
“王欽,記著些,下午若無緊要事務(wù),提醒本王去正院一趟。福晉初來,對宮中府內(nèi)環(huán)境尚不熟悉,本王當(dāng)帶她四處走走,熟悉一下重華宮的環(huán)境才是?!?/p>
“嗻!”王欽何等機靈,立刻躬身應(yīng)道,心里明鏡似的——王爺這哪里是單純要帶福晉熟悉環(huán)境,分明是心里惦念著,想多親近親近這位才貌雙全、又甚合心意的新福晉呢。
“奴才定當(dāng)時刻提醒,請王爺放心?!?/p>
弘歷點了點頭,重新將目光投向書案上的奏章,只是那批閱公文的速度,似乎比平日更快了些。窗外的日光正好,想必重華宮的花園里,此刻也該是春意盎然,正適合與新婚妻子并肩同游。這個下午,似乎也因此變得值得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