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是意識的錨點。

像有無數(shù)根冰針從骨髓深處刺出，緊接著又被一股燎原的火焰席卷而過。冷與熱的極端感受在每一寸神經(jīng)末梢瘋狂交戰(zhàn)，最終匯聚成一片沉重的黑暗。

林秋軒——不，意識在掙扎中駁接，一個陌生的認知強行嵌入——林秋雙，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先是模糊，繼而聚焦。

映入眼簾的，不是預想中醫(yī)院純白的天花板，而是銹跡斑斑、偶爾能看到裸露混凝土的頂棚。一股混雜著消毒水、鐵銹和若有若無霉味的空氣涌入鼻腔，刺激著她（他）敏感的嗅覺。

她試圖移動，卻發(fā)現(xiàn)身體虛弱得可怕，如同被掏空了所有力氣。

“別動?！?/p>

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男聲在身旁響起。

林秋雙艱難地側過頭，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床邊的金屬折疊椅上。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墨綠色戰(zhàn)術背心，面容俊朗卻刻著疲憊的痕跡，下頜線繃得很緊。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銳利，像鷹隼，此刻正清晰地倒映著她有些驚慌的臉龐。

他手中拿著一塊灰色的濕毛巾，動作自然地、輕輕地擦拭著她的額頭，拂去那里因噩夢而沁出的冷汗。

他是誰？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沖撞著她的意識。

前世的最后瞬間： 明亮的實驗室，刺耳的警報，林秋軒沖向失控能量核心的背影，以及隨之而來的、吞噬一切的熾烈白光……

死亡的虛無與過渡： 一片光怪陸離，仿佛在粘稠的黑暗中漂流了無數(shù)個世紀。

今生的破碎景象： 猙獰扭曲的怪物（后來她知道那叫異生獸）、行動遲緩卻嗜血的行尸走肉（異尸）、廢墟、烽火，以及某些人身上偶爾閃過的、不同顏色的奇異光暈（異能）……

市長……零川……

無數(shù)信息碎片攪拌在一起，讓她頭痛欲裂。她變成了一個少女，名叫林秋雙。而這個正在照顧她的男人……

“市長。”

一個清冷的女聲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房間門口，一位身著同樣制式、但更顯利落服裝的年輕女性站在那里，身姿筆挺。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床上的林秋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后恭敬地看向床邊的男子。

“外圍巡邏隊遭遇小股異生獸，已按C預案處理完畢，三號哨塔輕微受損，正在修復?！?/p>

“知道了，按規(guī)程執(zhí)行后續(xù)?！蹦凶狱c了點頭，聲音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

市長？

這個稱呼像一道驚雷，在她（他）的腦海中炸響。

林秋雙猛地再次看向那個男人，瞳孔微縮。她試圖從那冷峻的眉宇間，尋找記憶中那個會勾著他肩膀、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一起在深夜擼串吹牛的好哥們——葉零川的影子。

輪廓依稀還在，但氣質已然天差地別。那個陽光開朗的青年，何時變成了如今這個手握權柄、眼神沉淀著末世重壓的“市長”？

震驚、困惑、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身處陌生環(huán)境、擁有陌生身體的恐懼，多種情緒如同失控的野馬在她胸腔里沖撞。她感到體內(nèi)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這劇烈的情緒點燃了。

嗡——

一股極寒毫無預兆地從她左半身爆發(fā)，肉眼可見的冰霜順著她左手接觸的床沿迅速蔓延，發(fā)出“咔咔”的輕響，空氣中的水汽凝結成白霧。

幾乎同時，灼熱的氣浪從右半身騰起，她右手的指尖“噗”地竄出幾簇不安分的橘紅色火苗，瞬間點燃了蓋在她身上的薄薄毯子！

“啊！”林秋雙驚叫一聲，看著自己一手冰霜、一手火焰的詭異景象，大腦一片空白。這是夢？還是她變成了怪物？

“冷靜！”

葉零川的反應快得驚人。他低喝一聲，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按住了她劇烈顫抖的雙肩。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并且?guī)е环N奇異的、穩(wěn)定而溫和的能量波動，透過薄薄的病號服傳遞過來。

那能量并不霸道，卻像一道堅固的堤壩，試圖引導、安撫她體內(nèi)狂暴沖突的冰與火。

“控制你的呼吸！”他的聲音低沉而極具穿透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受你體內(nèi)的能量流！把它們想象成你可以駕馭的河流，引導它們，平息它們！林秋雙，你可以的！”

他的眼神緊緊鎖住她驚慌失措的眸子，那里面有擔憂，有審視，但更深處的，是一種林秋雙此刻無法理解的、仿佛沉淀了許久的復雜情感。

在他的壓制和引導下，林秋雙拼命深呼吸，試圖找回對身體的控制。冰霜的蔓延速度減緩，火苗也搖曳著縮小。幾分鐘后，失控的力量終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凍住一角的床鋪和燒焦一角的毯子，證明著剛才的驚險。

她脫力地靠在床頭，大口喘著氣，額發(fā)被汗水浸濕。劫后余生的恐懼稍退，一個更加瘋狂、卻也是唯一合理的念頭浮上心頭。

她抬起頭，用沙啞的、卻帶著屬于“林秋軒”的、那種葉零川絕對熟悉的語氣和尾音，試探地、艱難地開口：

“你……你是零川？葉零川？”

葉零川的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震。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緊緊攫住她的雙眼，仿佛要穿透這雙屬于少女“林秋雙”的、清澈卻寫滿驚惶的眸子，直抵其深處那個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靈魂。

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哨塔施工聲，提醒著這個世界依舊在運轉。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然后，用一種帶著極致壓抑的、幾乎能聽到細微顫抖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反問道：

“……秋軒？是你嗎？”

空氣，在這一刻徹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