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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書意將最后一個紙箱重重地放在新公寓的地板上,揚起的灰塵在午后斜照的光線里紛飛,像一場微型雪崩。她直起身,環(huán)顧著這片空蕩、陌生的水泥空間,心里沒有任何遷居的悵惘,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這里很好,看不到任何關于過去的痕跡。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上跳動著共同好友林薇的名字。溫書意瞥了一眼,眼神沒有任何波瀾,任由它響到自動掛斷。幾秒后,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書意,桂源他……住院了,情況不太好。在市一院,你要不要……】
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一瞬,然后冰冷地敲下回復。
【與我無關?!?/p>
發(fā)送。鎖屏。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分猶豫。
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早已被她親手剝離。就像修復一件破損的青銅器,需要用手術刀剔除那些腐朽的、不合時宜的附著物。他是她生命里最失敗的一次“修復”嘗試,所以最終的處理方式,是徹底舍棄。
她走到窗邊,窗外是林立的高樓。很巧,或者說是一種殘忍的巧合,從她這個角度,恰好能望見遠處那棟公寓樓的一個特定窗口——那是她和張桂源曾經(jīng)的家,由他親手設計,曾被她視為幸福的堡壘。
如今,那扇窗黑洞洞的,像一只疲憊閉上的眼睛。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心里沒有任何漣漪。恨意早已將那里的一切都淬煉得冰冷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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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溫書意回到了市博物館的文物修復部??諝饫飶浡赜械摹㈥惻f而肅穆的氣息,是她熟悉的、能讓她心安的味道。
她的導師,也是部門主任,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將她引到一件覆蓋著防塵白布的物品前。
“書意,這個項目,我思考良久,還是交給你最合適?!?/p>
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
“這是‘歸云’美術館捐贈的一件現(xiàn)代建筑概念模型,主體是一個傳統(tǒng)斗拱結構,但損毀嚴重,內(nèi)部有非傳統(tǒng)的改動,結構極其不穩(wěn)定,修復難度很大?!?/p>
“歸云”
……溫書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細微的東西刺了一下,不疼,但足夠讓她警醒。那是張桂源生前參與設計的最后一個項目。
她掀開白布。
一個破碎的、由上好木材榫卯相接而成的斗拱模型呈現(xiàn)在眼前。它曾經(jīng)應該是精巧而宏大的,但此刻,多處榫頭斷裂,卯眼開裂,整個結構以一種岌岌可危的姿態(tài)傾斜著,仿佛隨時會徹底散架。
最刺眼的是,其中一處核心的承重結構,被一種極其拙劣、甚至可以說是粗暴的方式改動過,完全違背了力學原則,更像是一種……自毀。
溫書意“誰做的?”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
“捐贈方說,是設計師張桂源先生生前的最后改動?!?/p>
主任嘆了口氣。
“可惜了,原本是很出色的作品?!?/p>
張桂源。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并未激起漣漪,只是緩緩沉入那一片早已封凍的寒意深處。
溫書意戴上白色棉質手套,拿起放大鏡,俯身仔細檢視那處被破壞的結構。她的動作專業(yè)、冷靜,如同對待任何一件千年古物。
可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改動痕跡時,一段被恨意塵封的記憶,不受控制地閃回腦?!?/p>
那也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他渾身濕透地回來,手里緊緊攥著一卷圖紙,眼底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把她拉到書房,在燈下展開那還帶著潮氣的圖紙,上面正是這個斗拱的雛形。
他握著她的手,用鉛筆在圖紙上輕輕勾勒,呼吸拂過她的耳畔,聲音帶著雀躍。
張桂源“書意,你看,所有的結構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精密得像一個誓言。這就是我們未來家的‘基石’,缺一不可,永不可分。”
那時,他的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辰。
永不可分……
溫書意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她拿起手邊纖細的金屬探針,輕輕戳了戳那處被改壞的榫卯,語氣輕得像一聲嘆息,卻帶著淬了冰的嘲諷:
溫書意“基石?原來是塌方的預兆。”
她直起身,對主任點了點頭,眼神恢復了慣有的清冷與疏離。
溫書意“我接。正好,我也想知道,”
她看著那殘破的模型,如同審視一段不堪的過往。
“所謂的‘永恒穩(wěn)固’,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分崩離析的。”
她的恨意,在此刻,找到了一個最具體、最“理直氣壯”的載體。她要用修復千年文物的耐心和精準,去解剖這場由他親手制造的、情感與建筑意義上的,雙重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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