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1”門牌的白漆像腐肉上的霉斑,黏在發(fā)黑的墻面上?;ò暾粗陌敫^發(fā)突然繃直,尖端扎進(jìn)夏錦眠的手背——沒有痛感,只有一股冰碴似的涼意順著血管爬,她低頭時(shí),看見手背皮膚下正有細(xì)小的黑紋在游走,像一群餓極了的蛆蟲,要鉆進(jìn)骨頭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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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磚開裂的聲音比指甲刮玻璃還刺耳,淡紅霧氣裹著餿掉的桂花糕甜香涌出來,在地面堆出外婆家樓道的模樣。墻皮剝落處露著舊年的“囍”字,紅紙被潮氣泡得發(fā)黏,上面爬滿銀灰色的霉點(diǎn),細(xì)看竟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指印,每個(gè)指印里都嵌著半片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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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來吃糕啊?!膘F氣里的聲音軟得像泡爛的棉花,十歲的“夏錦眠”攥著桂花糕走出來,粉色連衣裙的裙擺沾著黑泥,每走一步就掉下來幾塊碎肉——那根本不是裙擺,是用腐壞的布料和頭發(fā)纏成的假衣,布料縫隙里還露著半截慘白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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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錦眠的喉嚨像被塞了團(tuán)爛布,她想后退,腳卻像粘在了地上。低頭時(shí),影子里的樓道正往下淌黏液,十歲的“自己”蹲在影子里,用沾著黑液的手指畫“741”,畫到最后一筆時(shí),突然把手指塞進(jìn)嘴里嚼,嚼出的血沫滴在數(shù)字上,讓“7”的豎鉤變成了半截舌頭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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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盯著影子!那是門牌的‘胃口’!”尉遲書的聲音劈著霧氣傳來,他扶著墻的手正往下掉皮,皮膚下的灰黑紋路已經(jīng)爬到了手腕,像一張正在收緊的網(wǎng)。夏錦眠猛地抬頭,看見“741”的數(shù)字正在融化,白漆混著墻灰往下淌,露出里面暗紅色的木頭——那木頭的紋理里嵌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牙齒,正隨著門牌的顫動輕輕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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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舊照片突然燒起來,夏錦眠慌忙掏出來,照片上外婆的臉已經(jīng)模糊,陌生男人的位置卻多出了個(gè)黑洞,黑洞里伸出一根黑發(fā),纏住了她的手指。照片背面的字跡是用血寫的,墨跡還在往下滲:“三百年的約,是你外婆欠的,現(xiàn)在該你還了——你看,她的骨頭正在門牌里喊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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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憶霧”突然炸開,十歲的“自己”撲了上來,黑洞洞的眼窟窿里涌出無數(shù)黑發(fā),像毒蛇似的纏向夏錦眠的脖子。她攥緊銀簪刺過去,簪尖剛碰到黑發(fā),就聽見一聲凄厲的尖叫——那不是“自己”的聲音,是從門牌里傳出來的,伴隨著尖叫,門牌上的牙齒突然加快咬合,竟咬下來半截影子,嚼出的黏液滴在地上,變成了半塊沾著頭發(fā)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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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簪的金光像快熄滅的燭火,夏錦眠看著“自己”越來越近的臉,突然發(fā)現(xiàn)那張臉上的窟窿里,正映出外婆的樣子——外婆穿著嫁衣,躺在那口紅漆喜棺里,棺蓋正在慢慢合上,而外婆的手,正攥著一塊和“自己”手里一模一樣的桂花糕,糕上的黑液,和門牌里淌出的黏液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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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來陪外婆吃喜宴啊……”影子里的聲音突然變成了外婆的,夏錦眠的手指開始發(fā)抖,銀簪“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而門牌里的牙齒,已經(jīng)咬到了她的影子邊緣。
影子被牙齒咬住的瞬間,夏錦眠像被抽走了半截骨頭,渾身軟得站不住。她看著門牌里的牙齒慢慢合攏,黏液順著齒縫往下淌,滴在銀簪上發(fā)出“滋滋”聲——那簪子竟在慢慢發(fā)黑,原本發(fā)燙的金屬變得冰寒,像裹了層死人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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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信那聲音!”尉遲書突然撲過來,用沒掉皮的手肘撞向夏錦眠的肩膀。這一撞讓她猛地回神,卻看見尉遲書的手腕正被“憶霧”纏上,灰黑紋路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爬到脖頸時(shí),竟從皮膚里鉆出幾根細(xì)黑發(fā),像藤蔓似的纏住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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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自己”已經(jīng)貼到了夏錦眠面前,腐布裙擺掃過她的腳踝,帶來一股尸臭。那只攥著桂花糕的手突然抬起,糕上的黑液滴在夏錦眠的手背上,皮膚下的黑紋瞬間瘋長,順著手臂往心口爬。她能感覺到那紋路在啃咬自己的骨頭,每爬一寸,就有一陣熟悉的桂花甜香鉆進(jìn)鼻腔,甜得發(fā)腥,像外婆下葬時(shí)擺在靈前的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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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才不會害我……”夏錦眠的聲音發(fā)飄,眼睛卻死死盯著“自己”眼窟窿里的喜棺——棺蓋已經(jīng)合到只剩一條縫,外婆的手還露在外面,指縫里夾著半張泛黃的紙,紙上隱約能看見“741”的數(shù)字。突然,那只手猛地動了,指甲摳著棺壁,像是在往外爬,可下一秒,無數(shù)黑發(fā)從棺縫里涌出來,將那只手硬生生拽了回去,只留下指甲在棺壁上劃出幾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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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你外婆!是門牌嚼碎的魂!”尉遲書的聲音嘶啞,他伸手去夠掉在地上的銀簪,指尖剛碰到簪子,門牌里突然射出一道黑液,正中小指。那根手指瞬間發(fā)黑,像被潑了墨,接著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最后竟變成一截干巴巴的骨頭,“咔嚓”一聲掉在地上,被“憶霧”裹著拖進(jìn)了地磚裂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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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錦眠的心臟像被攥住,她突然想起照片背面的字——“她的骨頭正在門牌里喊你”。原來外婆的骨頭早被門牌嚼碎,現(xiàn)在這聲音、這喜棺,都是門牌用碎骨拼出來的誘餌。她猛地彎腰,不顧手背上的黑紋鉆心的疼,一把抓住銀簪,可剛要起身,腳踝突然被影子里的手攥住——是十歲的“自己”從影子里伸出來的手,那只手沒有皮膚,只有血淋淋的骨頭,指骨上還纏著半根外婆的銀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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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囡,別跑啊……”影子里的聲音帶著哭腔,骨頭手越攥越緊,夏錦眠能感覺到腳踝的骨頭在“咯吱”作響。她看著門牌里的牙齒又要咬合,突然想起尉遲書之前說的“刺影子里的本體”,可這次的本體在哪?她盯著“自己”眼窟窿里的喜棺,突然發(fā)現(xiàn)棺蓋的縫隙里,正露著一塊和門牌木頭一模一樣的暗紅色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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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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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錦眠猛地將銀簪倒轉(zhuǎn),簪尖對著“自己”的眼窟窿刺去。簪尖剛碰到黑液,就聽見門牌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無數(shù)牙齒從門牌里噴出來,像暴雨似的砸向地面?!白约骸钡纳眢w開始融化,變成一灘黑液,影子里的骨頭手也瞬間化為灰燼。尉遲書趁機(jī)扯開纏在脖子上的黑發(fā),拉著夏錦眠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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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霧”在尖叫中慢慢消散,外婆家的樓道也跟著變成碎片,只有地面上還留著幾灘發(fā)黑的黏液。夏錦眠低頭看手背,黑紋已經(jīng)退到了手腕,只是那處皮膚變得像紙一樣薄,能看見下面細(xì)細(xì)的血管。尉遲書的小指只剩下半截,傷口處還在往外滲黑血,他卻指著門牌的方向,臉色慘白:“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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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錦眠抬頭,看見“741”門牌已經(jīng)裂開,里面露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骨頭,像一堆雜亂的積木??赡切┕穷^正在慢慢移動,重新拼成新的門牌數(shù)字——“742”。更詭異的是,門牌下方的墻面上,竟多了一道新的淺痕,形狀和她手背上黑紋退去后留下的印子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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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的黑暗里,又傳來那首喜歌,這次的調(diào)子更慢,更冷:“三百年的約,碎了一塊骨頭,還要補(bǔ)啊……下一個(gè)門牌,可要小心你的骨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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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錦眠握緊銀簪,看著“742”門牌上慢慢浮現(xiàn)出的紙花——這次的紙花上,沾著的不是頭發(fā),而是一滴她的血。